隆平帝摸摸小孙子的头,微微叹了口气。他没有三十年再来培养一个继承人了,于是只能把能教他的都教给他,其余的,便只能靠这个孩子自己了。
一时间,宫殿里回荡的都是隆平帝教导自己孙子的声音。
“自前朝起,相位不再设单独一人,而是设左右二相,就是为了互相牵制,此外,还设六部尚书,以分相权。相权分散,才无法掣肘皇权,帝王才有一言九鼎的权威。””帝王权术,无非平衡二字。无论是左右双相互相牵制,还是六部互相牵制,皆为平衡。尤其是在官员的任免上更要把握好平衡,无论是朝中文武官员的的平衡,还是任免地方官员地方势力和外来势力的平衡。”
“六部之中,又以户部、兵部、吏部,权势最重。皆因人、财、军才是皇权的根本——这三项,是不能交到外人手里去的,必须要由你自己掌控住。”
“兵权一分为二,五军都督府掌控天下兵马,内设五军都督,但其只有练兵权,并无调兵权,调兵确实在兵部。除此之外,便只有帝王虎符可直接调兵。”
汪福全端上来一杯暖茶,他接过喝一口一口,感觉四肢百骸的寒气都散掉去,继续教导自己的孙子:“身为帝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权威,天子一言九鼎,切忌朝令夕改——就像吏部的官员考核,定好的规矩立在那儿,功绩不够的,就让他们该窝哪儿窝哪儿。”
玄澜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最后,隆平帝把孙子拉到自己的身边,拿过桌案上的帝王玉玺放到他手里——他之前就已经拟好了一份圣旨,此刻正摊开在桌案上。
“玄澜……盖下去。”他不容置疑的道。
——那是一份立储的圣旨。
玄澜握住玉玺,重重的盖了下去。
康王府。
府里的下人都低着头做事,来来往往不敢多言一句,偶尔抬头,看向主院落,眼睛里都是畏惧的光。
“咣——”的一声,杯子碎裂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人不敢抬头,简直要伏道地面上去,在屋内此后的两排侍女也都跪下来请罪。
二皇子气急败坏:“王嵘那个老匹夫——他就是这么说的?!”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跪在地上那人慢慢抬起头:“恕属下多言——您何必非要拉拢左相呢?”
“刘培江回家养老之后,朝堂之上,就他说话分量最重……不拉拢他拉拢谁?”
他咬了咬牙,愤恨道。他已经把自己所有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一场赌博上了——如果最后、最后还是要走最大逆不道的那条路,至少,他要有这么一个人,帮他洗白。
“那王嵘,想必早就知道陛下并无意提他为右相,让您出手,那是让您平白暴露自己手下隐藏的势力啊。”属下低着头缓缓道:“王爷……您何必非要执着于这样一个人呢?”
他说,声音在段祈辉听来充满诱惑:“当初圣上登基——妄言之人可是杀了个十之七八啊。”
“恩!”段祈辉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危险的开口:“你知道了什么——”
“属下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那人连忙磕头表忠心:“一将功成都尚且万骨枯——何况是……天子呢?”
段祈辉静默了一会儿,最后冷笑两声:“你说的不错,是本王多虑了。不听话的人……杀了便是。”
他喃喃道:“一将功成都尚且万骨枯——何况是……天子呢?”
这几日京都形势汹涌,太子战死边关的消息经历层层阻扰,终于传了回来,而九皇子和嫡长孙从边关悄然回来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昭明太子稳坐太子之位二十余年,如今骤然逝世,储位空悬,京都已然风起云涌。
他的康王府,一下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众臣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热切起来。
他冷哼一声,如果他们知道太子的死是他动的手脚,怕是就不会这么看他了。
而最不能知道的那个人……怕是已经知道了。
他那个小侄子住在碧合殿的消息,世家里有点渠道的人恐怕都知道了吧。
最近还都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他——他有什么好怜悯的,该怜悯的,是他那小侄子才对!
他看向皇城的方向——那座最至高无上的宫殿,目光一瞬间变得炽烈起来,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最孤注一掷的烈火。
应德悄无声息从阴影中现身,隆平帝手上一顿,问道:“朕那好儿子,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应德回禀:“虎贲卫统领已投向康王。”
隆平帝冷笑:“那就再添一把火好了……”
第35章 逼宫
隆平二十九年八月十二,帝颁圣旨立嫡长孙段氏玄澜为皇太孙。
——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自朕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昭明太子代驾亲征,战死边关,朕心甚痛,不可见忘。然过不可一日无军,亦不可一日无储。太子嫡长子段玄澜,为宗室嫡长孙,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孙,续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注1)
圣旨一出,朝堂众臣都被惊的呆立当场。
当天当然什么事都没有议成,有人跳出来请陛下收回成命,被隆平帝一顿批——国之储君岂可朝令夕改;更有人冒死上谏,坦言皇太孙年幼,不足以担当大任,恐会皇权外落——隆平帝当场直言,朕莫不是已经死了,骇的众官兢兢请罪。
事实上立储之事乃是朝堂大事,历朝历代下来,哪一回不在朝堂上争个几年,皇子们不斗上个几年的,向隆平帝如今这样——突然一个消息砸下来,也不怪各个大臣都被砸蒙了。
很明显在他们还在纠结徘徊在太子究竟是否真的死在边关的时候,最上层的那些人,已经争斗过几个来回了。
前朝文臣世家把持朝政,凡事总要吵上几天,上谏,弹劾——立储这种大事,皇帝更是别想一个人决定,非得朝堂上扯个几年,几个皇子的势力都见分晓了,各派各家都参与进去了,最后再看皇帝的意愿定下来。
然而夏朝开国六十余年,几代皇帝都是铁血杀伐之人,开国勋贵老将也还在,文人无法掌控朝堂,隆平帝更是——朕用笔杆子写好的东西,你想用嘴皮子和我扯,那就先把你给砍咯。
当然除了反对的那些人,更多的是出列高喊“陛下圣明”的人——这一些人多为原东宫一脉的人,还有近段十日祈舜拉拢过来的人。
祈舜今日也身着朝服站在朝堂上,隆平帝都颁布立储的圣旨了,他再躲也没什么意思了。站在朝臣的前列,他一回头,倒是能将底下那些大臣们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老二康王站在他前两位,他看不见他的面色,但光看背影,就已经足够僵硬了。
再抬头,就能看见玄澜了。
尚仪局连夜赶制出了太孙的服制,明黄黑纹的四爪蟒袍,看着就威严凝重。玄澜并没有站在朝臣前面,反而站在龙座旁皇帝的身边——有大臣站出来反对他或者拥戴他的时候,他竟然没有一点的得意与羞恼,目光坦然,脸色平静,已然有几分掌权者的气度。
文官之列第一人,左相王嵘突然执笏出列,祈舜心里一紧,但他没想到王嵘竟然是出来高喊:“吾皇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显意识到隆平帝心意已决,众臣都跟着呼喊:“吾皇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汪福全出来喊:“退朝——”
朝堂之上初初落下帷幕,朝堂之下的一切却才刚刚开始。
下朝后祈舜被叫去拙政殿,昨日深夜父皇身边的暗卫首领应德亲自找到他,他现在已经知道他那二哥想做些什么了。
即使这几日大家明争暗斗,他心里也有所预料,但听到应德亲口所说的那一刻,他脑子还是烧了起来,咬牙切齿就剩下了两个字——他敢!
片刻后冷静下来,他敢,他当然敢,弑兄都敢,逼宫怎么就不敢了!
匆匆赶到拙政殿,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隆平帝坐在上首等着他。
那一瞬间其实他是有点恍惚的,因为走进了再看——他这一世看做亲生父亲的人竟然老了这许多。
“小九,朕立玄澜为皇太孙,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祈舜错愕,他……能有什么想说的?反应过来后苦笑:“父皇……多虑了。儿臣若有二心……就不会千里之外护送玄澜回京了。”
山水屏风后面,玄澜抿起了嘴。
“九五至尊之位,你就一点都不心动?”隆平帝抽搐一张空白的圣旨,飞龙走凤写完一张易储的圣旨:“只要你点一个头,朕就给这张圣旨盖上玉玺。”
祈舜不知道隆平帝究竟是什么打算,那张易储的圣旨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跪下,行大礼:“儿臣不知何处让父皇有所误会……儿臣既为翊王,就会一直是翊王。只不过辅佐的对象从大皇兄变成了玄澜罢了。”
“‘翊’之一字,此生不变,儿臣……心甘情愿。”
“咳咳、咳咳,”隆平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祈舜赶忙过去扶住他,声音惊慌:“父皇……父皇……”
“咳咳,”隆平帝移开捂住嘴的帕子——上面鲜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