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嘉瑞陷入沉思的时候,朝堂上又有臣子站出来进言,说是童家勾结刺客,应该严惩。童青莲来历不明,众说纷纭,有言或是刺探内政的细,或是引发灾难的妖孽,不管如何,应该除去。皇帝无言,群臣奋起,场面严守方已经控制不住,况且这位老臣心中也有着解不开的疑惑。
“够了!”就在紫微大殿众臣吵得沸反盈天之时,嘉瑞怒斥一声,朝堂瞬时静了下来,“童青莲是谁,朕自会给众臣们一个交代,留着他的性命,朕绝对无愧于胤国的百姓与宗业。朕下令,即可解禁太医院为皇后诊治,希望能保下我朝的皇长子!”
言毕,嘉瑞拂袖离去,身后传来司礼太监尖细的声音,“退朝——”,留下一般情绪被吊在半空的朝臣。臣众们依旧不死心,在严守方的劝诫下才各司其职地离去,暂且相信,皇帝所为皆有道理。
下朝后嘉瑞立刻赶去了澜台,青莲已经在童景瑜的护送下安然的回到了这里。嘉瑞上楼去,看到了青莲静睡的脸,王礼守在身边,宛如初时。由于林素月告诉月国,胤朝皇宫以北,在淼淼湖水中有澜台一座,颜澜曾经被梓烨帝囚禁在那里饱受折磨。所以前夜刺客夜袭,自然有人寻到了这里,一心算计青莲的吴德被刺杀,澜台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
看到青莲身上的伤痕,深宫浮沉四十多年的王礼又会怎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礼见嘉瑞来了,默默行礼退了出去。嘉瑞就站在门边远远望着青莲,额冕在散发下绽放着柔和的光亮,像是把青莲整个人护在神光中一样。嘉瑞呆呆地看着,终于意识到,青莲佛花纯净圣洁,真不该如此被自己亵玩了去。
虽然爱到了骨血,但是自始至终嘉瑞都没有再走近一步,只是站在多宝阁前静静地看着。不是为了父母仇恨,而是因为那份至死都无法原谅的怨恨,青莲最后那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令嘉瑞悔疚得恨不得杀了自己,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那如玉的身子。守了很久,嘉瑞最后望了一眼,静静地离去,嘉瑞帝君可以在猎猎风中宾服狄夷,此时却近情而怯情,无法面对。
嘉瑞离开澜台去内监探望了童思明,几天前还在幕后为自己奔走筹谋的老人,现在却被关在冷森森的内牢里。童思明被关押总有着卸磨杀驴的味道,嘉瑞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了青莲向童家开刀,但那都需要徐徐而图之。只是在这个时候,即使自己不下手,也为情势所逼,童家无法再保全。
从内监回到御书房,嘉瑞发现严守方和几个近臣,连着童屹都在等候,面色凝重。嘉瑞看到书案的红绫包裹着的奏章盒,心里沉了一下。也不顾众臣下跪行礼,只摆了摆手,径直走上去翻看,不觉面色沉了下来。
奏报中说,虽然昨夜和州雨势稍缓,但是洪灾却已无法收势,沿河临海的田地全被冲毁,今年秋收已然被洪水吞去,是不小的损失。而且八月十五将至,是一年一度的涨潮日,和州东临海岸,如今风暴虽缓,但是海上依旧暗云翻滚,只怕明日会不好。
一封简短的奏章内容触目惊心,满纸都是水墨焉开的痕迹,想来和州现在已是左右难支的局面。嘉瑞放下奏折,大臣们就开始奏事,童屹说现在京城以后灾民涌入,依着皇帝的意思在城墙处搭了了遮蓬,只是怕以后灾民越来越多,难以应付。而且原先枯竭的护城河现在已经涨满,若是和州灾情不解,洪峰过境,只怕京城紧靠玉泉山脉,也将水基累。
不过几日,灾情就发展得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让人无法可解,说道最后,自然就提到了京城所传之妖孽歌谣。天降异象,必诞妖魔,和州灾情不寻常,昨夜太医院如昼的月光也不寻常,况且那泛着妖异翠色的月光让不知所以的人看来确实瘆人,很快青莲就又成了众矢之的。众臣直谏,为今之计,只有斩妖孽以祭神灵,天子被迷惑,因而苍天不佑,日月无色,所以定论是,青莲必死!
缓诉
“都别说了!”,嘉瑞怒斥:“你们各个通阅经典,扪心自问,月国在历史上真的是属边妖国吗?”虽说皇帝应该从善如流,不闭朝臣言路,但是嘉瑞再也听不下去朝臣们对青莲的攻讦,出言反诘。如此一言,让方才还一片嘈杂的御书房顿时没了声响。
“朕知道,前朝的倾城之乱,想必诸位或多或少都身受其害,但是现在不是记取旧仇的时候。童青莲,就是当年月国纯月神子颜澜的后人,月国千古是为神灵庇佑的一族,难道众卿一定要忽略这一事实吗?”嘉瑞道。
“皇上,臣恳请您不要重蹈当年先帝覆辙啊!”说罢,李涵均跪到哭求,李涵均是梓烨朝最后一个状元,因此虽然还算年轻,但是对当年隐晦之事并不是全然不知。“当年纯月神子颜澜,传闻是最关护百姓的月国祭司,在先帝身边却设计毒害,害死京城这么多百姓,现在童青莲……”
“颜澜没有毒害父王!”嘉瑞出口辩驳,竟然为着一直痛恨的人澄清事实。
“皇上,难道倾城之乱也是假的,数十万被屠杀的百姓是虚的吗?”李涵均明显有些激动,君王失道则是臣下无能,李涵均一直对当年在那场灾祸中自己的胆怯而深悔,现在又怎能让悲剧重演。“皇上啊,突来的灾难就是天理昭然啊,难道要让胤国为天灾覆灭才觉悟吗?”
“请皇上三思!”一直沉默在一旁的严守方跪在了地上,正是因为看到,所以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多么的可怕,纵使颜澜再怎么无辜与凄惨,终究是害了先帝、害了百姓、害了胤国,梓烨嘉瑞,颜澜青莲,这样的轮回太过可怕。严太傅跪倒请命,连带着其他朝臣一并符合,只留下一个没有任何立场的童屹孤独地站在御书房内,侧目望去,当年英武的靖边将军竟然有一些佝偻。
看着跪在眼前直谏的朝臣,嘉瑞有些无力,作为一名合格的皇帝,首先要有心胸容得下朝中各种不同的声音,更何况跪在身前的人有着拳拳护主之意。难道要像当年梓烨帝那样把所有置喙颜澜的朝臣全都斩杀吗?
嘉瑞做不到,不想做,更不能做,所以他只好忍。如今京城谣言四起,嘉瑞掌权尚浅,若是稍有差池便会引起京中哗变,到时候青莲一定再无人可保。
“众卿的意思朕明白了,这样吧,若是今年中秋和州灾情不减,朕绝不姑息妖孽。”嘉瑞沉声道,此言一出将青莲逼到了绝境,嘉瑞心痛不愿,却无能为力去挽回改变。
“皇上……”
“君无戏言,今日到此为止!希望众卿同心协力,共同度过这次胤国危难。”臣下还再言,被嘉瑞打断。不再留恋御书房的政事纠结,嘉瑞拂袖离去,留下一室同样心事沉重的朝臣。
出了御书房嘉瑞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已入中秋,日也落得早了,一团团堆叠的薄云中,淡色的月影若隐若现,看似浑圆,却总觉的不够完满。嘉瑞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向澜台走去。“和州灾情不减,朕绝不姑息妖孽”此言一出,再也无法收回,青莲啊,你若不醒,就让朕用江山为你陪葬吧,嘉瑞心中悲叹。
赶到澜台珍宝阁,嘉瑞看到王礼正在为青莲喂药,青莲斜斜地倚在床屏上,紧闭双目。嘉瑞有些失望,虽然太医院说青莲的性命是救回来了,如今也已可受汤药,但是青莲昏迷不醒,王礼一勺药还是要洒出大半。看着青莲前襟濡湿大片,嘉瑞走过去接过药碗,王礼识趣地退了下去。
嘉瑞低俯吻上青莲冰冷的唇,药汁的苦涩弥漫在口中,再没有那种月夜下醉人的甜蜜。吻得很深,直到嘉瑞把青莲口中每一寸地方都润上了自己的体温,然后才将药含在口中,渡给青莲。同乐同苦,嘉瑞希望自己如今每做一件事都可以弥补青莲一点点。然而即便是这样,也赎不尽嘉瑞对青莲的亏欠。
夜幕降临,屋内柔和的珠光将两个相拥的人影映在纱幕上,许久未动。澜台的雕窗还没有换下夏日的蝉纱,透过莲形织纹,看到窗外湖上若隐若现的粼光,于是嘉瑞拥着薄衾中的青莲,往澜台高处去。
横抱着青莲凭栏相望,是漫天的暗云月影,满眼的湖光粼粼,和还有远处一片黯淡的竹影,如今独立于天地的二人,曾经在这里也有着一刻性命的相托相依。嘉瑞怕青莲着风,于是背靠着矮栏屈膝席地而坐,将青莲整个身子牢牢地拥入怀中。
耳边的风呼呼擦过,让北海湖的水也起了拍岸的涛声,虽然只是浅浅的,但却一下下撞近了嘉瑞的心里。嘉瑞抬头望着遮月的乌云,一团团堆叠在天幕上,将月华光影打得支离破碎。
这就是从和州飘过来的灾难风云吗,嘉瑞如是想着,将头埋入了青莲的长发之中。鼻下是若有若无的香气,就像此刻青莲渐行渐远的生命。嘉瑞贪恋其中,此一刻卸下君王威服四方的重甲,剥离出一个颗脆弱孤寂的心。因为自己曾经的伤害和犹豫,以及现在的身不由己,嘉瑞害得青莲如今命如悬丝,又岂会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