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生死起落湮没在整个宫廷,似是无人知晓,而太医院的医师们可算是受足的惊吓,当青莲病症趋于好转,都飞也似的辞去了,谁也不愿再面对那暴怒的君王。
几日调理补气,现在青莲转醒后也并未虚弱不堪,望对周身陌生的屋舍,竟也能坐起细观,不一会儿便回想自己先前还是罪身,心中忐忑难安,便披衣起身四顾,发现屋内并无一人,轻唤数句,没有回音,心中稍定。
青莲毕竟年少,又少去别处,看着屋内雅致的装陈,心中竟生出些许观赏欣怀。扶过牙床绫被,沉香花阁,一切都极尽雅致。青莲就这样散发揽衣,留恋在屋内多宝格前,叹赏着每一件珍品。
童家珍玩也算不少,但比起这里的陈列也显得单薄逊色起来,千年青玉,细胎铀觚,青铜庖丁,件件价值,青莲抬手轻轻扶过,最后却停留在一架绣屏前。
绣屏用乌木雕镂的底座架起,淡青色琉璃中镶嵌着一副半尺见方的绣绢上,虽然精致非凡,但夹杂在这无数珍宝中也并不起眼,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让让青莲驻足在前。
似是用级上等乌丝绣作,一个狂草的“澜”字,尽显笔法疏狂桀骜,一阵风来,隔着琉璃的婉转的光彩那乌亮的绣字仿佛可以透漏着流波将澜的壮阔气势。
风拂衣动,青莲觉得有一丝丝的凉意,不禁抱臂而立,隔着单薄的罗衫青莲触及那箍匝的臂环,望着绣屏,心中一片安宁,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真好,仍在我身边。青莲心中感念着,目光仍留恋在绣屏上,为那字的磅礴的气势,为那跋哀婉的念绪,“伊人去也,徒生奈何,集发而绣,聊慰离思”。
澜台
夏风微沁,轻轻拂动着窗格薄纱,透着窗色,外面天色暗淡一片。青莲昏睡初醒,不知时日也分辨不出现在是晨是昏,收回目光四顾房内,原来很多处都镶嵌点缀着夜明珠,或点缀在壁上,或陈示在阁间,让整个房间充满了柔和明亮的光线。
青莲小心翼翼的挑帘而出,外间显然没有住屋亮堂,昏暗间隐约分辨出似有人影倚在水炉旁酣睡,这时才发觉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前几日昏沉,青莲也知道自己怕是又病了一场,此时看到有人为照看自己夙夜相守,甚是歉疚,虽然心中有很多疑惑相询,现在却也不忍打扰,就着桌上搁置的冷茶略用了几口,便轻轻的转出了房门。
似有些微光从楼上传来,青莲不辨来去之处,便寻着光亮上那层楼去了。柔亮的光线从屋内散出,轻轻寻入,身为乐者的青莲喜不自禁,想到自己定是在朝华殿之内,不论前事,皇上果然真是爱乐之人。
只见满架器乐,琳琅满目,雷氏名琴难得,九霄环佩珍现,笙阮琵琶,筝埙箜篌,整套的箫笛,缀着流苏,依着长短陈列的在架上,或玉或竹,煞是可爱。青莲绕着屋内乐架,时而挑弦,时而拨弄,一时忘情,爱不释手。
似是有淡淡的莲香清气缭绕在琴笛之间,让青莲心中一片安适。小心的的从架上取下一张琵琶,曲颈素弦,清洁无尘,轻轻的拨弄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怕惊扰旁人,青莲又将琵琶放回原处,心中念起乐艺非凡的母亲,这琵琶琴艺便是母亲最先教授自己,为就安身之用,可如今想来,自从父亲把母亲和自己接回童府,就再也没有调弄过这商女之音了。
想到母亲,青莲心中一片离情,可是看到满室器乐,心中又莫名的安定,想着这些名器所归属的乐师,定是高洁雅乐之人,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相见求教,带着一丝丝的怅惘,青莲走出了乐室,寻着微光继续登楼而上。
楼内静暗,那轻落的脚步声让青莲在这陌生的地方不觉有些胆怯,但一想到刚才所见到的馨室满乐,青莲心中稍定了一些,下意识的认为这里定是安宁美好,然而却往往事与愿违。
若说青莲刚才见到那满室器乐,是油然而生的欣喜,但见到此处静室,却是难以避免的惊惧,门梁上的珠帘还在面前微摆,似乎有一阵自内而外的阴风送出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息,而即使是这样,恐惧着的青莲还是走了进去,仿佛有什么驱引一般。
不比方才乐室的花窗薄纱,这一层楼屋中的垂着厚厚的帘幕,不辨窗格外色,嵌在帷幕上的夜明珠那柔和的光彩流转在满室冰冷的刑具之上。
屋内正中是一个十字状的黄梨木刑架,上面缠绕着乌沉的铁链和粗绳,青莲走近,颤抖着手轻轻的抚摸,指尖触及那金铁的冰凉,青莲不禁打了个冷战,心中胆寒,可不知为何不忍放手,一寸寸的扶过。
刑架木色暗沉,却打磨的光可鉴人,可两端却有着深深浅浅的刻痕,纤细的凹槽中血迹暗沉,恐是清洗不掉积淀了下来。青莲心中莫名的沉痛,又是怎样的逼迫,让这架上受刑之人指甲深深的嵌入着厚重的木中,遗留下斑斑血痕。
看着面前那空荡荡的刑架,青莲心中难过,似乎闻到了那苦涩的血气,不觉间泪水濡湿了双眼。青莲环顾屋内四周,帘幕下垂放的竟是些大大小小的刑具:粗细长短各异的鞭具,各类的笞杖,厚重不一,大毛竹板子,缠绕精细的各色藤鞭,荆条,插在长颈瓶中四散的细竹篾片,拶夹,铁钩,木板,枷锁,铁链,粗绳,有的知道,但很多都不知道,或挂放在垂幕上,或搁置在墙脚边,环绕四周,围着中间孤独而立的刑架。
看着这满室的刑具,青莲心中大恸,是谁,定有谁曾在这屋中经历过种种非人的折磨。青莲有些站立不稳,那般静好的乐室上怎会有这样血腥冷酷的地方?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青莲阵阵眩晕,想扶住些什么,可是除了入眼的刑具,屋内再无所有。
青莲一个踉跄,入手扶到的竟是那刑架上缠绕的铁链。入手冰寒,青莲再也忍受不住,虚浮着步子逃出了这间可怖的刑室,不辨方向朝层楼上去,迎上一片天光水色,湖风满面。
朝华
原以为不过又一层楼,但刹那的天光迷蒙了青莲的双眼,攀过楼梯来到处竟然是一个宽阔的平台,似与天接,风拂乱青丝,吹散珠泪,撩动衣衫,满面满目,仿佛满身都是那清清爽爽的水汽,荡涤尽方才心头阴霾。
青莲行至台边,眺望着眼前浩淼烟水。只见露台四周是一大倾湖水,笼着蒙蒙的烟水,远处画柳满堤,近岸则是一大片莲荷,碧叶初成,层层叠叠的铺漫在水上,菡萏莹润,点缀着那漫漫碧水烟波。
忽然似有霞光散落,青莲回首相望,云清色淡,遥遥的隔着那沉的白月,天际的一片华光仿佛从那高高在上的金碧宫顶散开,铺满了青莲眼前。旭日朝华,天色就这样明艳起来,隔着粼粼波光,远地的碧色折射着光彩,流散各处,一切仿佛慢慢苏醒,轻盈生动。翠玉烟笼两岸风,小湖涟起絮飞空,而青莲则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一丝絮,一颗尘,一片光,不知被谁遗落在这未名的晨景之中,而这里正是朝华殿的澜台。
朝华殿位于整个皇城的最北,依山而建,虽然不过是寻常的坡摆,但却无疑是整个皇城的最高处,名取朝日之华意,也正因为它每天都迎接着第一缕阳光。
朝华殿原不是皇帝所居的正宫所在,因为其特殊的地势常作观星问卜之用,所以皇帝虽不住在这里,却也常流连于这里的清净,所以经过历代帝王的经营,朝华殿已算是整个皇城中风景最清绝的地方了。
依山建立了巍峨的朝华宫殿,并在山阴面人工开凿了一个很大的海子,如一块白璧镶嵌在着宫城深处,此湖取意名作北海,可见其渺远。
绕着北海湖堤岸栽满了绿柳,湖边则是铺漫的荷莲,画舫近岸,供君王赏玩。前朝明宗又遣千人、废银百万于湖中建立了一座楼阁,名曰澜台,与岸边处修一长长回廊与高台相同,宫中许多名器珍品皆藏于台楼上。这座澜台就仿佛是缀在湖玉上的一滴晨露,可爱万千,可那曲曲长廊在青莲眼中,却像是横在那白璧上的裂缝,让这满眼的美景再也无法完满。
青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仰面对着四散的明华有些迷惘,自己原是那样的期许着走出府门,可是现在的皇上还是原来那个琴笛相对的瑞嘉吗?为何在这样美丽的地方会有刚才见到的那些东西,无法想象,拥享着那满室名乐的人,应为雅洁却又怎会沾染那些冷酷血腥?
一阵风过,微澜轻尘,青莲仰面迎上这初始之风,闭眼,再睁眼,这样浑然的天光和风,仿佛从鸿蒙间伊始,让人无法不被其阔大感染,青莲的心渐渐的安定,伸出双手邀约着上天的眷顾,那晨光从指间流泻而出。
不知哪处佛堂的钟声隔水传来,清清幽幽,让人心中平静。父亲此时定然已经起身了吧,可用食膳,是在舞剑,还是去校场兵?不废晨昏之礼的青莲此时自然的想起了童屹,一个护他于羽翼之下的父亲。青莲舒展开来了容颜,脸上虽然还有些微微疼痛,但是他仿佛明白了父亲之前的震怒,之后的担忧,自己的确是太懦弱,还不足以独当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