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多了攀附权贵的谄媚,皇权失势的离落,为何在那泪水离离的眼中看不到如此令人嫌恶的目光,青莲,你眼中所流露的单单只是恐惧而已吗,难道我这样做还不够?本来早已看淡了这样傀儡无用的帝王生活,收起炽烈的恨意,过着这样风花雪月的无聊生活,可为何,为何见到了你,那样经久埋藏的嫉恨又迷漫开来,一点点遮蔽心头。
嘉瑞看着身前青莲血泪交织的颜面,顾怜望怯的眼神,竟是那般如出一辙,心中怨恨喷涌而出,手中玉钗竟被生生折断在指间。
折断玉钗的声响并不大,但王座前深谙帝王脾性的吴德却已经感受到了嘉瑞此时的怒意,撇下青莲,躬身上来侍候,重新递上美酒。“陛下,奴婢已经教训了童青莲二十板子了,您看现在?”吴德小心探问着。
嘉瑞撇了一眼青莲现在难辨本色的脸颊,心中也有些不忍,青莲少言自己本就知道,现在人家又无大错,无端受了自己心内的邪火恨意,讨个饶便好。嘉瑞目光示意了一下,似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嗯,带上来吧”
“童青莲,还不谢恩赏罚?”吴德阴柔的说道,心中已是明白了帝王的心意,顺着帝王的赦罪的心思问话。青莲被带到王座前,其实已近青莲所受的远远不止那二十之数,更何况吴德手中是使了暗劲的,所以此时青莲高肿着双颊已是一句话兜不出来了,怔怔的望着高座的帝王,然后俯身下拜,然后依旧只是沉默,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嘉瑞微微有些不快,不是给了台阶了吗,居然还在拿乔。嘉瑞站起,想着要不亲自扶青莲一把,今日之罚也该揭过去了,毕竟还是有着几日情谊的。谁知酒意盛浓的嘉瑞一个踉跄,被贴上来的吴德一把扶住,耳中嗡嗡,可身前分明寂静。
这种感觉让嘉瑞很不舒服,嘉瑞看了一眼跪伏着战栗的青莲,身侧一脸媚笑的吴德,殿中若无其事的笙歌,这熟悉的情境又让心恨燃起,不再看向青莲,无情的说道,“扶朕回内殿去,吴德,让他好好明白些规矩。”然后转身行。
青莲忽然跪直了身子,怔怔看着曾经的英气逼人的瑞嘉步履不稳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嘴角翕动,终究还是未言一句。而嘉瑞分明听到了身后衣衫拂动窸窣声,却没有回头面对,心中竟不知是不屑,不忍,还是不敢。
折翼
骤雨像是横荡沙场的大军,以冲锋的速度,侵袭着他的战场。不过是夏雨一场,皇庭院内却已花叶离落,秦正清徘徊在滴水如线的乐府檐下,看着暗的天幕依旧浓云翻滚,心中越发焦虑起来。还有小半会儿就要酉时二刻了,到时宫门下钥就出不了宫,为何青莲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乐府,即使皇上试乐也从没有理由会逗留这么久的,要知道哪怕是宫廷供奉的乐师,没有宴乐晚上是不可以留在宫里的,所以秦正清此时万分焦急。
远处的沉雷依旧一阵紧似一阵的传来,预示着下一场即将的暴雨,浓云,惊雷,庭中被摧虐的花木,青莲消失在高阶尽头的衣角,童屹昨夜郑重嘱托的神色,各种情景交织在的心头,让他不堪烦乱,秦正清终于再也等不下去,略想了下,朝宸禧宫处去。
朝华殿位于整个皇城最北边,若现在从乐府前去那儿,定是在宫门下钥前赶不到了,到时遇上宫卫怕是会纠缠不清,所以秦正清选择去了较近的宸禧宫,童景瑜是一等带刀侍卫,在宫中有自由行走的权利,由他带引着去朝华殿,总会好很多,况且景瑜也是青莲的兄长。
秦正清心中焦急,行色匆匆,转过一处回廊,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侍卫正带着在两个捧着文书锦盒的小太监跟随在身后,腰间的长剑更衬着那英武挺拔的身姿,那不是童景瑜是谁,秦正清大喜,立刻快步赶上前去。
童景瑜看到秦正清焦急的样子有些惊诧,要知道秦正清也是童景瑜的教乐恩师,不过是他不善此道,恩师也未曾严逼过自己,但秦正清方正严谨的形象早已印在童景瑜心中,哪似今天这般揪着自己气急败坏诉说的样子。不过当童景瑜听闻恩师对青莲的担忧时,童景瑜也变了神色,快步向朝华殿赶去。
童景瑜内心焦急,因为他知道青莲满身的伤痛,父亲无奈的隐忍,太后的无端的猜忌,帝王不明的居心,以及自己之所以能成为皇太后近随的深意,今天父亲称病未朝,皇太后就让自己拿着这样的奏折去朝华殿请皇上用御印,那可是让帝王自称无能辞请朝政的诏书啊,童屹只觉的皇帝这些年都已如此退让,慧敏皇太后还这样实在有些欺人太甚。好在父亲称病,交卸了京畿防备的军权,算是可以暂时搪塞过皇太后的猜忌,这样总能好一些。不过二十年掌军,那各种渗透的力量和培植而成的羽翼又岂是说断就断的,没了家世的庇护,青莲在帝王身侧又会有怎样的遭遇。
越是盘算童景瑜越是感到心惊不已,自己不比少谙朝事的青莲,作为重臣权贵童屹的长子,童景瑜很清楚朝中各种纠缠的厉害关系,所以就更担心起来,大步如飞的朝华殿赶去,直溅得袍角一片地上的尘水,身后的秦正清和太监们都快跟不上了。
当童景瑜并秦正清一行人尽快赶到朝华殿时,站在阶前所见到的景象,让担心青莲的二人心中猛的揪痛了一下,竟凌虐至此。只见青莲正跪在朝华殿前,低头散发,对着那开一扇的殿门,还未掌灯的大殿就像一个晦暗幽深的大口,就要把青莲吞灭。
其实嘉瑞回内殿休息后吴德并没有再用责打来让青莲明白规矩,帝王维护的意思很明显,吴德怕现在打重嘉瑞若以后翻悔自己并无好结果,所以也没下狠手,但是吴德也并没有轻易的就放过了青莲。
伺候嘉瑞走后,吴德和吴信就架着跪伏在地上的青莲拖出了朝华殿,让他在殿门外长跪思过,开始二人还拿着竹篦子在一边监视,当青莲跪不住的时候用力抽打两下,顺便再冷嘲热讽两句,后来看青莲咬牙挺着,觉得无趣二人也就自行离去,把青莲独自留在凄风冷雨中。
其实青莲跪在檐内本也不能淋到雨,不过吴德阴损,将青莲摁跪在檐下漏水处,冷雨顺着檐角兽嘴打在青莲的背上。混合着尘土的雨水将青莲原本素雅的白衫浸染的失了本色,紧贴在青莲背上,印出深深浅浅痕迹,那丛丛嫣红刺痛了童景瑜的双眼,不禁失声哀呼。
那样极尽忍耐压抑的呼唤,透过惊雷沉雨,让青莲从混沌中得一丝清明,迟疑的回过头来,涣散的目光吃力的凝聚了一下,看到了敬爱的兄长,儒慕的恩师,心中略定,想报以微笑,可牵动的唇角扯到了脸上伤处,一丝血迹顺势流下,迟来的疼痛却彻底击溃了青莲的意志,是那样无助而又无力的倒在了众人面前。
看着青莲青紫斑驳的脸上犹自带着的那一抹薄薄的微笑,秦正清的眼角一下子就濡湿了,这还是不久前那个轻握嫩柳,爱不释手,轻笑欣喜的青莲吗。此时倒在一地雨渍中的青莲,就像是一只原本栖在九天莲池的白鹤,还未展翅翔游却被突然的狂风吹折了羽翼,生生坠落在这满世尘滓之中。
惊镇
下坠,身无着处,那样恶毒的声音是来自哪里,鬼殿?青莲像是堕下冰火相间的地狱,耳边萦绕的话语让他内心撕痛。
“还算是秦正清的弟子呢,看手上也没几分货色,果然皇上看不上眼”
“真是侮辱了当朝乐首的师名”
“人家哪是来做乐师的呀,瞧那副小模样,勾魂着呢”
“也是,最看不惯秦正清那老匹夫的假清高,不然哪里会有这样的弟子?”
“果然娇弱,又没罚什么就跪不住了,还真真楚楚可怜”
“你客气着点儿哟,以后他怕是皇上身边的新贵人了,杂家可是惹不起的”
“啧啧,都这样了,还是色如桃花啊”
……
那天初出府门的遭遇是青莲心头千转难解的结,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辱,深埋在心中的痛楚现在却被两个太监的嘲弄又血淋淋的剥脱出来,青莲心中难过,自己不堪倒也罢了,怎好让师傅也被辱骂了去。
守着心中的信念,青莲一直在坚持,才失力昏倒片刻就又转醒,却发现自己身在一片温暖中,勉强的睁开眼,对上的原是兄长关切的目光。不能哭,要振作,不可以再让别人为我担心了,青莲告诫着自己,挣扎着想要从童景瑜怀中起来。
童景瑜跪蹲着身子,将青莲的头轻轻的枕放在自己的手臂上,顾及着青莲身上的伤不敢放开怀抱,只是让青莲靠着胸膛轻轻倚着。即使青莲再怎样强自振作,在童景瑜眼中都是无助的颤抖。
一只手轻轻的拨开粘合着血泪的散发,抚上青莲的额头,入手的滚烫让童景瑜心惊,怀中的身子分明是那样冰冷。不想再这样,分明早已就立誓不让青莲再受到伤害的,可为何今天青莲还是这样无力的倚在怀中。
那个誓言有多久,童景瑜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很多年前,童景瑜也是这样托抱着青莲,满手是血,那样的刺目的红色弥漫着他来去的整个人生,恩怨交缠,无法忘记。怀中破碎的身体只为从马蹄下救出任性傲慢的自己,救了一个时刻欺凌他的兄长,却从此伤了肩臂,废了乐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