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宸禧宫自己的小院内,花柳阴浓,天上的皓月越发的皎洁起来,童景瑜负手静思,父亲您还没有回京城吗,孩儿真的有好多想问您?童景瑜知道,青莲接旨入宫供奉的那一夜,父亲就带着莲园的那个女人连夜走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沉稳的父亲会这样急于避祸,难道真有什么隐情?
童景瑜从怀中取出青莲相赠的竹扇,轻轻的展开,银白的月光下扇面上的墨色暗淡,王义那番闪烁的言辞让他心中难安,前朝旧事?宫中诡变倒也常见,但是作为童屹的儿子,还有我童景瑜未曾听闻的吗?仿佛是一潭很深的水,可恨自己不知深浅却道出了那画扇的来处,青莲,你真的还好吗?
自从那雨日别离,童景瑜就再也未见到过青莲,自知宫中甚多耳目,尽管心中甚是挂念,但也不好四处打探,加之童屹朝中为官虽身居要职,但却总是一副超然低调的态度,从不结交外臣内宦,因此童家虽地位显赫,自己又是一等侍卫,入得这宫里,童景瑜却如泥牛入海一般,使不上半分劲力,凡事只能小心翼翼,不希望自己的举动又让青莲惹起别人的注意。
独对明月,竞起相思,虽不在一处,却互相牵念。月光从窗格里流泻而出,青莲看着那清晖中帘下轻摇的银蒜,心也跟着轻颤起来。每月十五,都是青莲去莲园见母亲的日子,想上次月圆自己还在奉礼拜寿,母亲指间轻抚的柔意似乎还在颊边,而现在却人去不现,入宫前与母亲相见,怎会有诀别的萧然。曾经是多么渴望可以出去外面的世界,但是走出童府后却依旧是在此处幽闭,青莲不禁黯然。
肩臂裂伤毕竟是外伤,经过这几日太医们的精心调理,青莲的身子也慢慢好起来,不过是病去抽丝,所以在身子还是虚弱着些,因此这几日青莲一直卧榻休息,未曾外出半步,不觉也生厌心,便悄悄揽衣起身。
说来也怪,这澜台之所极尽奢华,诊治的医师和服侍的仆佣也不在少数,不过都是按时前来,按时请退,很多时候,这澜台楼中只余一个花甲老监照顾着青莲的起居,因此青莲在这过的颇为清净,不过也甚是寂寥。
青莲上楼,复自来到那间乐室,流连于各件珍品之间,窗外的月华隔纱透入,满室的珠光也暗淡失色,青莲取下架上的一支竹笛抚弄,却在刚刚抬臂的时候难抑痛楚,最后只好作罢,取一长箫在手。在唇边试了一音,果然沉深,难怪先生之于箫笛总偏重笛韵一些,果然为乐弄箫之人难以朗明澄净。
青莲自是喜乐的,这几日反反复复的病着也没有温习琴乐,而入宫作宫廷乐师的青莲总觉得自己有一份责任和义务,因此这馨乐满室在这样美好的月夜下,怎能可不情动,青莲便再也忍不住取了一箫登楼而上。
夏夜微凉,清晖如瀑,站在台上望着湖中一片波影,心也是清莹的,万籁俱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台上一个人,湖上的风送来清淡莲香,箫至唇边,轻吸一口,青莲却未吐半音。
想莲园中现在也定是碧莲初开了吧,母亲可有驾小舟去采叶蕊晨露?用莲上采集的露水烹茶,想必父亲会很喜欢吧,每当莲园传出琴声,定是父亲去看望母亲了。青莲想着想着,那原本晴盈的心情又黯淡下来,见惯了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温柔,而入宫以来的却无半点父母的消息,心想着不知今夜父亲可会在灯下批窗课,母亲可会在莲园盼儿归?
清韵阁窗台上的两株墨兰童书可有记得每日移回屋内?夏日骄阳,两株兰花只见得垂暮时分的日光了。这个月的份例钱不知童兰有没有替自己去领,不是早说喜欢玉隆斋的那串珠链吗,加上这月的钱应该可以买了吧。院子里的竹台上可有记得每天放一小把粟米,自从大前年雪中放米,那一群飞翔在空中的小精灵们可是每天都记着来呢。
青莲只觉得越是回想,那童府中的点点滴滴越是牵绊着自己,无一处不牵挂,无一处不想念。或许只有真的离开后方能体会到,自己原是那样珍爱着那一处地方,一处为家的地方!
青莲凑在唇边的箫在手中轻轻的颤抖着,月夜弄箫,临水而歌,只有景瑜才会要求自己为他做这样附庸风雅的事情,瑜哥哥,先生说你会来看我,可为何我独自在这儿等待许久你都未曾出现,难道真的只剩下我一人,可初入宫廷那日你的怀抱却是那样的温暖真实,念及此处,青莲眼前一片镜碎。
埙色
眼前仿佛是漫天打碎的琉璃,折射着月华的光彩漂浮在这漾漾清波之上,忽然远处似是腾起一片山雾,一缕缕乐音传入青莲耳中。是埙,青莲用衣袖轻轻拭了眼角,侧耳倾听,几声起落,如叹息流转般哀婉,埙原是比箫有着更凄沉的音色。
如水雾一般的音色散入风中,隔着澜台前一泓烟波,丝丝缕缕的传来,不知远近。青莲仔细分辨,那凄凄哀哀的音色竟是一曲《寒江残雪》,原本夏风清和,可是那样凄清沉远的埙乐传来,蓦地使人一寒,那镀在水面上的清亮月光此时竟似一层寒霜,一抹残雪的薄影,让人顿生天地孤寂的悲情。
今夜青莲本就思绪未明,此时月色静好,满目皎洁,月华不似日光般晫目,那样素净无暇的光彩牢牢的吸引着青莲的目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天上明月不论天下兴亡,蚁民哀喜,她都无法避而不见,包括这一道宫墙之内的起落悲喜。
如明月般的执着目光是如此清晰可鉴,青莲微微仰面,迎着月光闭上了眼睛,但是方才的那一色明亮的月影如同印刻在眼前一样,挥之不去,就仿佛那生死一刻嘉瑞投下的坚定的目光,摄住自己的全部心绪,让人为之镇定。如那般无奈怜悯的月光,轻轻拥着自己的臂膀,仿佛就在眼前,睁开眼却又不现,嘉瑞,我因你而来,你为何却弃而不见?
紧握着竹箫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青莲无法明白原本憧憬着的乐师生活会变成这般的冷遇,瑞嘉,嘉瑞,一个朋友,一位帝君,一道宫门,仿佛是一道天堑横隔面前,若真是如此,何必把我招至弃置,而那湖心小榭相交又算是什么?青莲很迷惘,因为从来就缺少友情的他遇上了另一个疏于情感之人,或许还别有目的,一曲淇奥为谁而歌,真是可惜,此时青莲还并不明白?
青莲的思绪缠绕着缕缕哀音,亦是百转千回,孤寂人生的哀叹,流连静好的思念,直至一只苍白的手搭在肩上,背上披上的一件外衫,青莲方才惊觉,转头一看,原是澜台服侍自己起居的老监,王礼。
“童乐史,请快回屋去吧,夜凉露重,莫要沾染了寒气再得了病。”青莲不在屋内,王礼最终还是寻到这里来了。自从青莲被送到澜台来,就一直由这位前朝的老监王礼看护,王礼一个守护着明宗梓烨成长薨逝,直至都最后都守护着自己君王生前最为珍爱的地方。
在这澜台喂药送汤,问诊延自会来人服侍,但都是侍候完就退下的,因此澜台平时只有王礼一人看守在这里,若是以往倒也清净,但是自从青莲来了之后,王礼便要时时小心伺候着青莲这位病人,换衣沐浴,喂水换药,着实忙碌多事。
青莲看着眼前这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从自己来到这里便时刻守护,看着月光下那一个微微佝偻着的影子,青莲心中感激。“老爷爷,这几日来真是谢谢您,我这就随您回去,叫我青莲就好”青莲轻声道谢,由于青莲向来少言,初来这陌生的宫廷又遭遇不公的对待,所以从未开口,这时对王礼的道谢,竟还是在这宫廷之中说的第一句话。
轻声的话语如那夏日流萤,闪烁着点点光彩散入风中,原本恭敬低垂着头的老奴就从青莲启齿说第一句话开始,霍的仰起他那干瘦的脸,混浊的眼中放出摄人的光彩,盯看着青莲。
那样突然直视而来的灼热目光,让青莲有些不知所措的垂下了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而王礼那瞬时爆发的目光也迅速寂静了下去,无声的在前面引路。青莲此时略有些尴尬,但是这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老人让青莲心生信赖,问出了最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老爷爷,请问这是哪里,原是谁住的屋子?我自己取了架上的一只箫,也未向这器儿的主人致意。”青莲略低着头紧张的发问,因为以前在童府青莲是没有好奇质疑的权利和机会的。
“这里是澜台,是前朝梓烨帝君为月国质子颜澜所铸,一些旧事,还请童乐史不要再过问了。陛下吩咐,这楼里面的所有东西,童乐史都可以自取赏玩”看着默默暗念的青莲,王礼恭谨对答。
月国质子,颜澜?当青莲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心中蓦地一痛,继续询问“颜澜?那这屋子里所有的乐器都是为他所用?那,那楼中那一室刑器也是为他?”期期等待,可惜青莲却没有听到答案,王礼像是一个眼花耳聪的老人依旧故我在前引路。
眼前是王礼佝偻的背影,蹒跚的步伐,看着照顾自己的老人家这样垂老,青莲心中难过,走上前去开口说道,“老爷爷,您腿脚不好,让青莲扶您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