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园门,眼前的景象让青莲一时呆立,满园黄花堆积,但是却感受不到任何秋日萧瑟的气息,莲池中落满了柳叶的腐尸,原本绚烂的生命即使如今死去也不愿意就这样在消散为尘滓,即使毁去生前所有的骄傲。
一池幽碧,静水流深,沉寂地宛如那些怀中死去的生命,明明是一派惨淡光景,但是满池佛莲此时却盛放绚烂,夺走了着莲园中所有的草木菁华。怒放的卧莲泛着幽幽的青白,青莲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不自觉地上前一看究竟。当看清楚满池青莲佛花盛放时,那种夺人心魄的圣洁之美却深深地刺痛了青莲。
青莲忽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每看一眼就要承受着无比的剧痛,那是一种证据,苍天神祗对青莲继承颜澜命运这一既成事实的证据,化作青莲佛花,时时刻刻地提醒着青莲身上背负着无法逃脱的命运。
青莲不想看,那青莲佛花就像是烙在心底创口上的火钳,那份疼痛让青莲想不明白成长至今为什么事事都由不得自己呢?连性命都不属于自己,这还算是人生吗?所受的苦难,所受的欺骗,青莲自问没有害过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罪过?爱一个人没有错,错就错在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青莲并不是自怨自艾,只是在长久不公的对待下,一颗真心即将被消磨殆尽,成为齑粉流散风中。
青莲慢慢的放下手,直直的看着满池青莲佛花,不甘心,心中澎湃着不甘愿的绝望无力,青莲快步奔跑到池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碎石向湖心的莲花砸去。一石入水,涟漪转瞬即逝,因为周围是太多命运陪葬的尸体,那一石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青莲佛花依旧静卧生姿,青莲所为半点损害不了那种静柔坚韧的美丽。
青莲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未果后只好渐渐地冷静下来,青莲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一块投入池中的小石,根本丝毫无法撼动命运的决定。但是即使身不由己又如何,青莲此时暗暗决定,一生在世总要自己活过一回才不枉走这一遭,即便是自己拥有的已经是一个不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心中决定,青莲脚步也轻快起来,抚去着莲月楼雕门上的轻灰,青莲却没有进去。这样就够了,青莲知道再走近一步看到的就是破碎的梦,母亲终究是不在了,纵使失去倚赖,自己也总要活下去,为了那相见的一日。
青莲伸手揉揉眼睛,小心的将绕在手腕上的那最后的绦带解下,迎着秋风抬起头,将长发顺到耳后绑起来。这些都是母亲做的和阿公教的,青莲牢牢地记在心中。哪怕绦带只剩下一根,属于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么一回,青莲也不愿意再度放弃,或许某一日连这些都会变成人生的奢侈或是命运的施舍。即使是在愈暗阴沉的天色下,那一神玉额冕也熠熠生辉,彰显着宿主不平凡命运。
空乏
青莲望而却步,默默地退出莲园,再没有去看池中青莲花一眼,尽管已然默受,其实潜意识青莲对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还是很抵触。青莲对那佛莲有一种莫名的憎恨,美却打碎了曾经的梦。青莲一直记得母亲和自己说过的话,向往着有朝一日可以到父亲出生的地方看着那遍地青莲盛世,然而如今却不用再等。
眼前的满池佛莲看在青莲眼中就像是暴露在世间丑陋的脓疮,提醒着自己这一遭人世来得是多么的荒诞和罪恶。青莲像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莲园,站在庭院中,满目萧瑟,青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踟蹰了一会儿走往玄英堂。
雾化了雨意,仿佛苍天流尽了泪,只剩下未干的泪痕,泪眼朦胧了苍凉的世界,怆然侧目。天色逐渐昏暗,青莲也不辨时辰,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也不觉得饿,只是凭感觉猜测时辰或许不早了,既然回家了,就尽量忘记一切和往常一样吧。青莲振作精神去玄英堂,即使父亲不再是血亲,自己也要尽到人子的本分。
多少个黄昏青莲恭谨地站在玄英堂前等候父亲归来,满怀崇敬,但是现在青莲抬头看到玄英堂匾额两处挂满白绫,沿廊缀着黄花,青莲心疼得打颤。由于童思明死在了国家危难之际,而童家肩负重任,因此整个童府除了大门外挂上了丧绸,整个府邸都没来得急布置。加上缺乏人手只能够将各处的霓彩宫灯撤去,还好府中格调清清幽,浓墨重彩的装饰并不多。
但是对于童府正厅,悬着先帝御赐手书的玄英堂岂可这样随意,多少年,童思明高座堂前待人接物,周旋整个朝政。可以说玄英堂不仅是一座厅堂,“玄英”更可作是童府的内涵精神,在童思明在时达到了最盛,现在却日渐零落。
由于整个府中布置并不是重丧,有一刻青莲还能逃避不去想,但是如今惨白惨白的绫绸在眼前怵目惊心,无时不刻地提醒着青莲阿公已死这一无法改变的事实。青莲站立不稳,一手撑在门上推开重门,扑面而来的是晦涩的尘土气息,带着久雨后特有的青苔味道。多久了,这门再没有开启过,从青莲再次出宫起吧,仿佛这道命运之门就该由青莲青莲亲手推开。
厅内一切如常,“光明德正”匾即使在晦暗中依旧散发着浩然正气,青莲忽然间有一种错觉,门外的白是否只是表象,为何走进却是这样浓重的黑,压得人透不过起来。门微启办幅,青莲就这样伫立在昏暗中,直到外面天色暗沉,身影全部融入的浓影之中。
青莲心中空荡荡的,仿佛把所有里气力都花在了一个决定上面,好不容易想定了,却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做什么。青莲之事静静地站着,在这黑暗里仿佛是躲在了一个没人打扰的角落,不会再有人害他,而自己也不要为任何一方背负责任。
然而青莲这种卑微心愿还是没能够实现,微掩的门突然被撞开,连带着撞开青莲凝止的心绪。童禄撑着门框微微喘息,然后无比惊喜地喊道:“哎呦,二公子,总算是找到你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等在这里呢,景瑜少爷找不到你快急疯掉了,快快,跟着我来。”
言罢,童禄冲进玄英堂,一把拉起青莲往外走去。然而毕竟是站得久了,身体有些僵硬,青莲一个趔趄绊在门上差点摔倒。借着外面白绫漫射的昏沉光亮,童禄看到青莲一身素袍被尘渍沾染的不成样子,心中叹息一声,也就这孩子心里还惦记来这里。
于是童禄小心地用手掸着青莲身上的尘土,关爱地说道:“好孩子,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都过亥时了,也不觉得饿吗?傻等在这里,老爷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久不住府里了。来,快着些,咱们去饭厅,如今府里不比从前啊,下次别再一个人偷偷地躲出来啊。”
童禄慈爱地口吻让青莲恍如隔世,多久了,在家里原来还真有人这样想着念着自己。童禄毕竟年老,也没瞧见青莲眼中蒙上雾气,见令人心疼的二公子似是茫然,伸出手轻轻地在青莲颊边拍了两下:“快说‘好’,愣着作什么,几月没瞧见,似是又长高了呢,呵呵,过了明年青莲也成人了呢。来,快着些,别再让你瑜哥哥等了,他可是冒着挨军法的危险跑回来的呢。”
青莲双颊青肿,到底是被童屹毫不了留情的两掌打疼了,青莲微微侧过脸,顺势掩袖摸了抹了泪痕应答一声“好”,然后扶着童禄往饭厅处走。到了饭厅,并没有见到童景瑜,只有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长方桌上,显得格外的孤单,不向往常即使只有二三人吃饭也摆着全套餐具,桌上仅仅只放了一碗一筷而已。
如此布置让青莲有些错愕,还没多想童禄便把青莲按在椅子上,说:“孩子,饿了就先吃吧,这可是景瑜少爷特地从一品斋带回来的呢。”童禄说着就要去揭餐盒,青莲赶忙起身阻止,急道:“等瑜哥哥回来,我们一起用吧。”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童景瑜就闯了进来,看到青莲完好的站在面前回眸相望,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安心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童景瑜很生气,气他青莲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然而怒火又很快被童景瑜压制下去。微微笑着走向青莲,亲手打开了食盒。
童景瑜尽管掩饰得的很好,但是这一切的变化分毫不差的落在了青莲的眼中。摆出几个小碟子放在青莲面前,温和说道:“来,快吃吧,哥特地给你买的,让一品斋厨子开小灶为你做的小菜,如今京城别人可是吃不到的哦,好好吃一顿,庆祝你回家!”童景瑜亲手端起碗筷递到青莲面前,有些遗憾的说:“还是凉了呢。青莲……”童景瑜略略犹豫一下,“不要再一声不吭的出去好吗?会担心的,以后要出府也要记得让童爷爷跟着,行吗?”
与其说童景瑜在告诉青莲自己的要求,那种语气莫如是在征询青莲的意见,青莲一时间无法反应,瑜哥哥还是对自己一如从前的好,只是这种好怎么会觉得这样陌生。在童景瑜的注视下青莲开始用饭,菜色都是一时名家名品,只是青莲有些食不知味。
青莲还没用完,童景瑜就起身走,再过一会儿童屹要巡营,若是自己再不出现只怕是真的要挨军法了。青莲想送送童景瑜,却反被童景瑜再送了回来,按在了椅子上再监督着吃了几口菜才匆匆转身离去,而这次青莲再不敢相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