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童屹怒喝一声,青莲这是要做什么,寻死么,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这里添乱!童屹及即使担心关切又怎么会了解到青莲此刻内心彷徨无助到无所适从的绝望境地。童屹不知道,因为童景瑜一直瞒着自己父亲,那一夜青莲被叶定诚勿刺之前的事。所以童屹只知道青莲在皇帝避暑的那段日子被皇后折磨,并不知道青莲身心上受到的种种摧残。
童屹怒斥的话具极其有严父的震慑力,从青莲进童府的时候起就已经深深的烙刻在灵魂深处。子以父纲,青莲就是遵循着这种行为准则长大,稍有逾越,便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所以童屹的一声怒喝,为青莲混沌的思绪拨开一丝清明。
不是惧怕,而是一种深切的想念,是父亲的声音,青莲终放不下。自从被皇后招进宫去,青莲至今未曾见到过童屹,现在久违了声音传来,即使是愤怒的,却像是在青莲心底砸进一块厚石,让一切有了底基,因为在青莲心中父亲永远为自己遮蔽掉了风雨。
慢慢回过神来,青莲放下了抵着头的手,一时迷茫的眼神在一阵欣喜后迅速蒙上了一层泪雾。原来英武矫健的父亲,如今却眉目苍凉,两鬓飞霜,不过才多少时日未见,父亲却一下子苍老如斯。青莲心中大恸,是自己连累父亲被贬斥,自己更是害死了阿公罪魁祸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青莲却不敢面对,不自觉又向后退了半步。
城墙才有多宽,身后是滔滔洪水,青莲又能退缩到几时。“青莲,你给我下来!”童屹上前一步,怒斥一声,声音宛如即将失去幼仔的困兽,如同哀嚎般的悲鸣,青莲从没有感到父亲如此伤心的情绪,一时怔住,停下了脚步。
童屹见青莲被自己喝止,迷蒙着泪水呆呆的望着自己,便上前一步,朝青莲伸出双手,缓声说道:“来,青莲,快下了,到爹这里来,我们回家去。”,语意中充斥着父爱的关怀,和煦如三春之阳。父亲的手伸在肮脏不堪的自己面前,宛如十年前在彤枫楼暗牢中,被绝食断水单独锁了三天的青莲看到的第一丝光亮,带来人生中的光明,然后一个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我是你父亲,青莲,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对青莲来说是深藏心底的梦,实现后一直小心守护着,生怕一不小心会碎了。片刻前不得已舍弃童家的痛还剜在心头鲜血淋漓,童屹这一声“回家”是对青莲绝对的诱惑。不自觉的青莲伸出了双手,被温暖略显粗糙的手包容,脑海里一片空白,纯粹地感受着父亲手中的温度和力量。
童屹不像此刻青莲翻覆着心绪,一抓到青莲的手便猛得使力将青莲拽下了城楼,脱离险境为要。青莲一下子撞倒了童屹的怀中,还没站稳,童屹就从青莲脑后一把抓住青莲头发往后一扯,然后抬手就是发了狠的一记掌掴,将青莲打倒在城墙根上,怒骂出声:“童青莲,你几时学会轻生了!逆子,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教训
迷蒙甜美的梦一下子被人打碎,童屹这一掌夹杂着怒气,青莲身子撞在城墙上,瞬时脑中乍响,脸上一阵刺痛,青莲蜷缩在墙角,一时站不起身来。变故来得太快,童屹当年可是叱咤战场的靖边将军,慑人的气势镇住在场所有的人,一时间众人都没在童屹温柔和暴怒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中反应过来。
“童青莲,若是还没死,你就给站我起来!”方才不过是掀起巨浪,滔天之水汹涌在天,其实落下来也是一番灾难。青莲听见父亲叫自己,青莲一手撑着墙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努力了好几次都没站得起来,身子撞在坚冷的城墙上,此刻每一个骨节都像是被掰开样疼。
童屹这一开口叶定诚等人总算有些从童屹暴怒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见自己尊贵的主上被人打得爬不起来,现在童屹又不依不饶,要围上去将青莲保护起来。“我教训自家的儿子还轮不到外人来插手!”童屹见叶定诚根本不理会地继续靠近青莲,童屹说道,语意有些阴冷:“叶定诚,别忘了现在你有同伴要进城,我不介意让他们永远进不来!”
“你敢!”叶定诚不甘示弱答道。“我有什么不敢!你进宫见得了皇上吗?如今童家早就贬斥,还怕你们!”童屹这句说得霸道,叶定诚不禁迟疑了一下。就在惊愕的停顿中,青莲拂开叶定诚相扶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略有蹒跚的向童屹走去。
青莲微微垂着头,尽管这样还是可以看见他颜面上清晰的指痕,打破的嘴角和磕破的眉角都淌着血,可以看出童屹的那一掌下手有多么的狠。前面是盛怒中的父亲,再上前去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但是青莲像是着了魔似的向前挪着步子。
尽管很慢,但是还是来到了童屹的面前,抬起头正视着自己想念的亲人。任谁都看得出青莲眼中那种依恋的神情,哪怕前方是火坑,也是那种义无反顾的决然,哪怕下一刻父亲要把自己打死,青莲也无所畏惧。梦是迷蒙的,打碎了固然可惜,但是看到了真真切切的亲人时,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留恋。
看着青莲脸上的伤和眼中哀伤的神情童屹心中揪痛,但是他知道青莲这孩子又在钻牛角尖,今时不同往日,青莲的性命牵扯到太多的东西,怎可以随意毁伤,不论如何,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有这么没规矩的吗?儿子见了爹,冷眼相对?”青莲默默地注视注视着童屹,因为知道自己终要离开,所以那种执着的目光,简直就是要把人剜刻入心中。直到童屹发话,青莲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站在严厉的父亲面前。
青莲半恭着身子嗫嚅地喊了一声“父亲,安好”,然后跪下仔细地在童屹面前磕了个头。青莲跪在童屹面前没有起身,叶定诚看着自己只跪天地、不跪君王的祭司居然在一个胤国臣子面前屈膝,想要上前却在童景瑜示意下被守卫挡住。童景瑜很少看到父亲真的动怒,所以若是叶定诚再次相扰,只怕青莲今天会不好过,况且童景瑜也想青莲和父亲解开心结,断了轻生这个傻念头。
“青莲,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些年我白教你了吗?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事情,也不管你如今在月国是什么身份,莫说我教养了你这些年,你喊了十年的‘父亲’难道全是空口白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不思还报我的养育之恩也就算了,你就这么随意糟践你的身子?你今天要是从城楼上跳下去摔死,你就对的起我,对的起你娘亲?”童屹质问道,听到后来青莲跪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凡事不论对错,都要勇于承担,我何时教过你逃避责任?童青莲,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就给我站起来!收起你那些自殇自怜,堂堂正正地站起来!逃避,是懦夫所为,不管事情怎样,你必须要有自己的决断,谁都帮不了你!”童屹训斥句句掷地有声,让青莲羞愧不已。阿公已然被自己害死,自己即使以死抵命也还不回来了,男儿自有担当,死又能解决什么!青莲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慢慢抬起头重新对上童屹凌厉的眼神,再没有退缩,言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青莲抬起头,对上父亲严厉诘问的目光,记住阿公教导自己话,不要再低着头不说话。青莲的脸色苍白,两行血线加上那青紫肿痕显得格外的刺目。童屹心中有些不忍,知道青莲这孩子这些时日饱受折磨苦痛,经历生死,前事旧恨一言难尽。但是青莲的的确确喊了自己近十年的“父亲”,方才那一刻看到青莲要轻生,童屹一阵心悸,或许心底还是爱着那个孩子的吧。
青莲抬着头,露出额上的莲月额冕,尽管天色灰蒙,但是那翠碧神玉上凝聚流转的光芒依然让人炫目。童屹仔细地看着青莲,发现眼前的孩子似乎在这段苦难的日子里又有了成长,身量、眉目就连满头乌丝都越来越像是那个人。如今的青莲就像是一朵盛放的青莲佛花,在最好的年华里展现着他的美丽。
童屹轻轻叹了口气,如此灼目相似的容颜不知是否牵绊着同样苦难深重的命运。青莲不能死,撇开家国,童屹单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也不希望看着辛辛苦苦教养长大的孩子就这样死去。于是童屹还是狠下心来,抬手又给了青莲一掌,力道没有减去分毫,青莲这次一下子撞到了童景瑜的身上。
“青莲,这一巴掌是我替你娘教训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入宫前我说过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才有可能与你娘相见,难道你忘了?青莲,难道你要你娘再见到儿子的时候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吗?这就是你的孝顺?青莲你给我记住,下次若是让我再看到你如今日般,自轻自贱,别怪我打断了你的腿。还有,千万记牢了,你喊过我一声父亲,我便永远是你的父亲!童家的管教就是这样,不管你受不受得住,你只好认了!”
童屹想到之前当青莲鼓足勇气在童思明面前询问是不是自己的亲子时那种哀恸与期待的目光,如此小心翼翼得犹如易碎的琉璃,让人再狠不下心来。如今童思明已然死去,童屹想遵照父亲的意思,好好地去爱青莲,即使那个孩子已然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