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着的身子,无力地坐倒,冰凉的地板,将深深的寒意,透过衣袍,透过肌肤,透过骨髓,传递入已经冷结了的心中。
慕容弃的手张开,五指紧紧地按住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痉挛着,惨白而又无力。
为什么,我永远永远无法放开你,即使你活该被千刀万剐,即使你应该下地狱,为什么,我要庆幸,你不是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我会到了这个地步,仍然对你心软:“语嫣,对不起,对不起……”
喃喃着,对着那个生死不明的女子,浓重的,难以言喻的愧疚快要将他压垮,偏偏,他垮不了,也许,是因为为了那个人伤了太多,痛了太多,错了太多,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种难以忍受的心痛。
火焰渐渐熄灭,慕容弃脸上的表情从狰狞一点点地化为平静,沒有丝毫的波动,惨白的面色,黑沉沉的眸子,黑白相间,看起來空洞洞的,格外的瘆人。
书房中重新回归了沉黯,慕容弃将火盆中的残余都一一收拾干净,有条不紊,和方才的激动判若两人,然后,自墙上拿下那把慕容子清赐给他的神兵利器,双手捧住,左手握住剑柄,向着外边轻轻一抽,一泓秋水染亮了黑暗沉寂的眸子,那透彻的寒芒,让人只是看上那么一眼,便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一声轻响,剑入鞘。
慕容弃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书房,然后,沒有任何迟疑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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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晨钟暮鼓声声的万安寺,今日格外的安静,静的有些吓人,沒有出入的香客信徒,沒有來往迎客的僧人,沒有安定人心的诵经声,沒有烟雾缭绕的静逸,仿若所有的生机都已经断绝了一般,让人下意识地心底悚然。
供奉着大佛的宝殿中,那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他,男子仰头看着慈悲微笑的佛祖,似是已经出了神,在周围宏伟殿宇的映衬下,一个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的渺小。
慕容弃站在大雄宝殿外,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君天遥单薄的身影,眼中一片冰冷寂静,沒有丝毫的情绪显露。
“一个人來的?”
君天遥沒有让他等太久,转过了身子。
“一个人來的……”
遥遥的,两个人的目光相对,那一霎那,仿若穿越了无数的时光,烟花绚烂的夜晚,孩子扯住了少年的衣角,冰冷的河水中,君天遥抓住了下沉的慕容弃,月光璀璨的河滩边,两个人一起杀死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他意外于他的回身相助,愕然于他的那一声赞美,他意外于他的杀伐果决,惊愕于他脸上迷惑人心的笑容,一种懵懂的感情流转,暗夜的森林中,他照顾他,帮他燃起一捧火焰,喧嚣的青楼中,他戏谑地看着他陷入情|欲的漩涡,泼了他一身冷水,却也是他,第一个教会他什么是欲|望,寂静无人的深夜,冷寒的人,会在梦中与另一个人缠绵。
逃亡的路上,他为了他毅然挡在最前面,而他,却将他挡在了后面。也许,在那一刻,他们双双死去,便沒有了后來的痛苦吧,因为,起码在那一刻,他是虔诚的爱着男孩的,他是真心地为着少年感动的。
五年的守望,他让自己忘记他,而他,一直一直在无人的角落,默默的,执拗地看着他。
再次的相遇,他站着,他跪着,两个人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卑微入了尘埃。可是,他还记得,男人冰色的眸子中,能够将任何人点燃的灼热情感,那热情,只属于他一个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剥夺;可是,他还记得,在那绿意盎然的山坡上,男子温柔的眸子中,仅仅映入自己一个人的身影时的动容。
物是人非事事休,到最后,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相见,两个人,他冰色的眸子中,是可以将任何热情冻住的无尽寒意,是沉淀了千万年的深渊漠然。他流水般妩媚的眸子中,温柔成了最表层的伪装,眼底的深处,潜藏着的,是兽性的狰狞,是要将他面前人拖入地狱的恶意。
对视间,情意层层碾磨,剩下的,惟有痛苦。
“语嫣如何了?”
第二句话,慕容弃先打破了无声的凝望,问的便是薛语嫣,君天遥怔愣了下,眼睛望向他怀中抱着的利剑,那镶在剑柄处华贵的宝石,刺痛了他的眼。
君天遥有些控制不住地侧转了头,将目光望向左侧的罗汉,那是伏魔罗汉,他现在,何尝不是入魔呢?
“若是我告诉你,你看到的那一幕是薛语嫣设计好的,你信吗?”
君天遥的声音悠悠荡荡,恍若沒有根的浮萍一般,带着飘忽,慕容弃的面色神态沒有变化一点:“我相信……”
君天遥猛地转过了头,眼中爆发出一阵生机的色彩,唇畔的笑容洋溢着真实的激动,可是,男人的下一句话,让他不敢置信:“那又如何呢?”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逼迫
一声质问出口之后,君天遥本来想要冷静地和慕容弃最后谈一次的想法不翼而飞,他的手都有些哆嗦:“我告诉你那天的实情,是薛语嫣设计好的,她骗我到了那里,然后激怒我,让我对她动手,是她主动将她的肚子送到我的手边的!”
君天遥从来不会辩驳,他也不以为对于不相信自己的人需要辩驳,但是,看到慕容弃如此,他却忍不住,控制不了。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如此精明的你,怎么会那么简单地落入她的陷阱?”
慕容弃的手,在剑柄上摩挲,艳红的宝石因为手指的深陷,而刺破了苍白的肌肤,一抹细细的血色,在谁都看不到的角度,悄然溢出,将红色的宝石印染地更加艳丽,男人低着头,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剑上,没有眨动一下睫毛。
这是慕容弃给与君天遥的机会,也是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他想要相信他,只是,他的理智告诉他,君天遥是这个世间最冷酷最无情的骗子,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欺骗任何人,他可以伤害任何人,连自己也不例外,从那山坡上的纵情之后,被那只宛若艺术品一般完美精致的手打破丹田开始,从在地宫中多着他心软,得到的是三日三夜,与死神抗争,差点便就不回来的回报开始,慕容弃已经再也无法相信君天遥了。
“她说……”
“她说什么?”
“……”
君天遥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想要狠狠地抽自己一耳光,为了那个时候鬼迷心窍的自己,她说?薛语嫣说的话,她怎么可能真的冲着慕容弃说出来,他们本来的计划,比起薛语嫣自作主张的事情,又好得到nǎ里去?
他真的告诉慕容弃,自己打算让他欣赏一出活春|宫吗?恐怕,慕容弃对着他,真的真的便要什么都不剩下了。
心脏一阵阵地紧缩,君天遥的十指,紧紧地握住:“你选择她,还是选择我?”
再多的解释,再多的误会,其实,根本的结在这里,他现在,只要慕容弃一句话,只要他告诉他,他慕容弃选择的是他君天遥,不是那个和他描绘着幸福未来的薛语嫣,那么,他可以付出所有,慕容弃若是想要和他一起死,他会欣然赴死,慕容弃若是想要将他独占,他可以从此以后真的只看这个男人,慕容弃若是无法忘怀曾经的那么多伤害,他可以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他可以尽自己活在世上的所有年华,去将那些创伤修补,只要慕容弃告诉他,他选择的是自己。
只有在失去之后,才明白,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及面前的男人曾经全心的注视。君天遥的凤眸睁得大大的,乞求,害怕,渴望,决绝,一切一切最ji烈的情绪,全都蕴含在那双美丽的眸子中,他没有再出声,却用这双会说话的眼睛逼迫着慕容弃。
慕容弃看着君天遥的激动,冷然的唇勾了勾,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尽是凉薄,他看着他,再也没有了灼热,再也没有了感情,然后,男子低沉磁性含着凉意的嗓音响起:“你让我选择?真可笑,你居然会给我选择的机会……”
君天遥的心脏越发疼痛,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从男人一进入他的眼帘开始,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即使这一回,是她欺骗你?”
“即使是这一回她欺骗我!”
“为什么?”
君天遥不明白,男人怎么会如此的狠心决绝。
君天遥身上的脆弱悲凉,却让慕容弃有一种诡异的快感:“因为,即使她真的算计了你,即使她害苦了你,也只是在乎我而矣……”
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话语如此陌生:“君君,你永远给不了我要的,你永远不会像她一样地在乎我,你在乎的人,永永远远的,都是自己!”
“我累了,我也已经度过了想要拼命抓住虚幻温暖的年龄,所以,把语嫣还给我!”
从慕容弃进入大殿开始,这是他说的语气最为柔和的一段话,近乎是温声软语,君天遥的唇讽刺地挑起:“还给你!”
君天遥的腰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杆竖立了千年的孤松,他在慕容弃面前,站稳了脚步,他毕竟不是真的会在爱情中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弱者:“所以说,你明知道我是无辜的,却还是决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这便是你的爱情?慕容弃,我真的是看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