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看着他吃惊地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他看见头顶上的人对他展颜一笑,双唇轻启:“徐清……”他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流泻出来,一如十年前那般的轻柔呼唤。徐清像着了魔般,深深凝视着他,不敢挪动一下视线,好像深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缓缓道:“你……终于回来了……”
他瞧见他的头低了下来,双唇向自己靠近,而这一回,他不像十年前那般激烈地拒绝他,他好似终于正视了自己的感情,下意识地开启自己的嘴唇,接住了那双柔软的唇,慢慢回应起来。睡梦中,他露出了愉快的微笑,前世今生的烦恼都一扫而光。
当一道明亮的光芒穿透重重迷雾,那张伤痕与俊美交错的脸,那个他苦苦寻觅的人,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宛如烈阳下冰雪消融,找不到一点痕迹,只留下满心怅然失落的人慢慢睁开眼睛,迎接天边的晨曦,一声幽幽的叹息从他嘴边溢出。
徐清不知道齐修远下一步会有什么举动,未曾料想他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到了院门口求见自己。当时颜俊正带着左向南来给徐清诊治身体,听到婢女的禀告,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与左向南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虑。而徐清的心情也与他们相同,不知道齐修远一大早来作什么,难道是昨天未尽兴,今天又来找茬?
而颜俊与左向南想到的还有一层,齐修远平日里来见杨笑天,一直都是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何时差遣过人来禀报,怎地今日这样拘礼?事有反常必为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齐修远进门以后的举动又出乎三人的意料,他一见着徐清,倒头便拜,自称是来负荆请罪的,要徐清饶恕他昨晚无礼之举。他说自己昨晚上是喝多了酒,又因为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教主,挂心徐清的安危,情急之下,以致行动过激。他当着徐清发誓,以后绝不会再犯。
徐清见他眼神真挚,态度诚恳,悔恨之色溢于言表,心中微微吃惊:“他这个样子与昨晚真是判若两人,前倨而后恭,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本人?”
他沉吟不语,站在他右手面的颜俊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齐修远,好似在估量对方话语的真假;站在徐清左手面的左向南,一双眼睛慢慢打量着齐修远,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在嘲讽对方玩的把戏。
徐清不表态,齐修远当真是长跪不起。然而不管他真得是来负荆请罪还是跟徐清虚以委蛇,徐清都不能为难他,更不能开罪他。杨笑天是个被架空的教主,实权都掌握在齐修远手上,现在就与他撕破脸绝没有好处,徐清势单力薄,只能借坡下驴,装作与他冰释前嫌。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齐修远“负荆请罪”之后,便隔三差五来见他,说是挂心他的伤势,兼汇报教中事务,可汇报的也只是一些琐事而已。他一改先前那晚的邪佞之态,对待徐清,无不恭敬谦和,然而即使他的行为没有逾规,态度也不是特别殷勤,可徐清仍有些吃不消他这频繁来访,更别提颜俊了。
徐清借口熟悉天魔教环境,让颜俊领着他四处转转,旁敲侧击地想从颜俊嘴里知道几条下山的捷径,可惜捷径虽有几条,但都有教众把守,他若独身一人离开岂不惹人怀疑?
这是他的烦恼之一,之二便是他这具身体经脉损伤严重,经络里更有一股阴寒之气,虽然暂时于他身体无害,可极难驱除。他试着按凌青派的口诀运功,然而练了半天,丹田内空荡荡地仍是聚不起一丝真气,反复几天,仍是如此,令他不免泄气。
这一日,徐清仍然无法冲破瓶颈,他暗叹一口气,从打坐中睁开眼睛,望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布置出了一会儿神,便起身,往身上披了件衣衫,打算出门走走,消解心中烦闷。刚出房门,那守在外面的丫鬟便告诉他先前颜俊来过,见他正在休息便又走了,徐清想他大约只是来瞧瞧自己,并没有急事,便告诉丫鬟说自己出去走走,若颜俊再来,让他去后山找他好了。
嘱咐完了,他迈出院门,沿着曲折的走廊慢慢踱去,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周围陌生的建筑,之后又沿着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越过一片茂密的林子,远远地便瞧见前方有一处光秃秃的山崖,只稀稀落落地长了几丛杂草,露出黄褐色的泥土与石块,十分荒凉。
徐清一瞧见这山崖便想起了幽心小筑后头的那座断崖,他睹物思人,不由便顺着心思走到了那儿。站在崖边,放目远眺,青山巍峨,雄浑险峻,触目之处,一片青翠葱茏,生机盎然。小心向下望去,万仞峭壁下,一条宽阔长河,由西向东奔腾而去,水流湍急,“哗哗”声不绝于耳。
山风凄紧,扑打在身上,寒意顿生,徐清不由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站在崖上,怔怔看着,恍惚间,仿佛已回到了凌青山上,耳听得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靠近,他回头望去,下意识地喊道:“小凡。”
只听一个悦耳地带着调笑口气的男音传来道:“小凡是谁,我不叫小凡。”
等看清楚了来人,徐清不由心头一紧,后退一步,随后装作没事人般说道:“齐护法怎么来了?”
来的人正是齐修远,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跟在徐清后头一路尾随过来的。其实按现在徐清内力尽失的状态,他大可以悄无声息地靠近,无需过早惊动对方,不知这“沙沙”的脚步声是否是他故意弄出来试探徐清的?
只听齐修远奇道:“教主,小凡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徐清淡淡回道:“我在自言自语,没有什么小凡,你听岔了。”
徐清害怕他故态重萌,心里已暗暗后悔自己孤身一人出行,且又是这样僻静的地方,危机感油然而生。
而齐修远脸上倒是一团和气,没什么异样的表情,只听他笑着哦了声,也不再追问,说道:“我是担心教主的安危,故跟随教主而来。”又道,“教主好兴致,一个人在这里欣赏风景,也是,这里环境清幽,无人打扰,一个人呆着倒很清净。”
齐修远虽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没有什么反常举动,可徐清心里仍不踏实,他越是和善,徐清就越觉得他危险,因此不想去接他的话,自顾说道:“我在这里也呆够了,该回去了。我出门前跟颜俊提过来这儿散心,怕待得时间一长,他心里担心,会来找我。”
齐修远笑起来时,一双桃花眼就弯成两个月牙,模样儿十分温和无害,只是在双眼眯起的一瞬间,一抹阴冷从他眼底一闪而过,却被洋溢在他脸上的笑容遮盖住了,令徐清无法察觉到这一细小变化。
徐清的话音落下,齐修远眉宇间就浮上一丝哀伤,只见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教主还是不愿与我呆一会儿,说说话吗?果然,教主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还未曾原谅我呢,哎,都是我自作自受,惹得教主讨厌我了。”
徐清的眉头皱起来,站着没说话。
齐修远见他默不作声,也不觉得尴尬,脸上笑意不改,只是一改先前幽怨的语气,悠悠然道:“我记得教主以前最害怕高处,从不敢来这儿,怎么教主失了忆后,就把这恐高的毛病给治好了?”
徐清心里咯噔一声,想道:“他这意思……”他还弄不清楚齐修远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他了,镇定说道:“我以前有这毛病吗?我可不清楚。”
齐修远笑笑道:“教主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说真的,教主自从失忆之后,跟以前相比,真是变了很多。比如……”他拉长语调,看到自己的话终于让对方有了反应而露出满意的笑容,“比如教主的饭食偏好,比如教主的起居习惯,甚至言语措辞都比以前老成多了……”
徐清打断他的话道:“人总是会变的,我变得比以前老成了,齐护法难道不喜欢吗?”
齐修远笑起来道:“要是教主像以前一样腻着我,听我的话,我会更喜欢的。”
徐清心下道:“这话怎么听着都是他用花言巧语把杨笑天哄得团团转的意思。”
徐清心里并非像表面上那样波澜不惊,镇定自若,齐修远已经觉察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他恐怕也只是猜测,不敢妄下断论,毕竟借尸还魂之说太过荒诞,他多半不会往上面去想,只要自己不予承认,他也找不到把柄。因而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修远施施然道:“一个人若是失了忆,难道连他的习惯也会完全改变,与之前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嘴炮模式开启,名侦探齐修远。
☆、第八章:生死一线
徐清故意装作发怒道:“你这是在怀疑我了?真是荒唐,你说我不是杨笑天,那我是谁?”他不想再与此人争执下去,免得情况激化,于是拔腿就走,然而齐修远下一息就堵在了他跟前,徐清冷冷出声道:“让开!”
齐修远寸步不让,笑道:“想走,你今天是没有这个机会了。”话音落下,须臾之间便扣住了徐清的双手,将其反剪在了背后,前后不过一瞬的时间,徐清根本无从反抗。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这实在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