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棻一直呆在村子里,也没真正见识过武林门派,其实骨子里还很单纯,徐清说什么,她也就真得信了,便缠着徐清要他讲讲李擎云以前的事情,徐清便遂了她的心思,讲了一些他们小时候的有趣事情,听得沈棻扑闪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徐清讲着讲着,思绪好似也飞回到了以前,回忆起那天真烂漫的年纪做的天真烂漫的事,竟也暂时忘却了悲伤与烦恼,脸上露出衷心的笑容来。他看到沈棻追问自己擎云以前在门派里的事情,又如数家珍地告诉自己擎云这些年在沈家寨的生活,便不由眯起眼睛笑道:“沈姑娘,看样子你好像很喜欢小云啊。”
沈棻楞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连忙朝徐清摆手道:“没有,没有,哪里有的事!”见到徐清盯着自己,她躲开了一会儿视线,随即皱起眉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少主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待,我也就把他当哥哥看待喽。何况最近几年,我也一直没怎么见到他……”
沈棻总觉得越说越会绕到原来的地方,不想再惹起彼此双方的烦恼,便住了嘴,又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站起来道:“我出来这么久,说不定婆婆会找我呢,我得先走了。”说完就告辞离开了。
沈棻与萧逸都走了,房间里就只剩下清醒的徐清跟昏睡着的李擎云,徐清瞧着床上那人苍白削瘦的面孔,心里不由刺痛起来,想要伸手去摸摸他,到了中途却又停了下来,终究还是没有去碰他。心里面涌起无数的苦闷与悲楚,突然轻声说道:“小云,如果师兄没有来得及救你,你会怨师兄我吗?”
他话未说尽,声音已哽咽住了,双眼忽地闭了起来,那是为了将即将决堤的泪水逼回眼眶中,不愿意让它流下来,更添烦愁。“咳咳……”他又咳嗽起来,牵出了心口的疼痛,一时间不由微微弯起了腰,伸手把住床柱,好支撑一下自己。
他咳得嗓子生疼,更是从喉咙深处升出一股腥甜,急忙抽出袖子里的手帕捂住嘴巴,弓着腰咳嗽了一阵之后,满嘴都泛起铁锈的味道。徐清颤抖着看着洁白的绢布上落下的点点鲜红,刺得他双眼发疼,待深吸了几口气,让神色恢复平静,之后他默不作声地将手绢收起来放回袖子里。
萧逸并没有走远,只守在屋子外面,一双眼睛望着四周的景物,看似波澜不兴,却又显得十分茫然,掩饰不了那透出的一分苦闷,眼角眉梢都凝结上了淡淡的哀愁。当离开了徐清,将一切伪装卸下,他亦是走入那个生死怪圈中的人,与所爱之人一样痛苦而徘徊,难以做出抉择。
他站在树荫下,透过敞开的窗子,将温柔而怜惜的目光投注到那个削瘦纤细的背影身上,他双眼不错地看着他,却不想让他注意到自己,不想因他而再度纠葛出烦恼。可烦恼无处不在,它丝丝缕缕地纠缠在空中,凝结在他们呼吸的空气中,让两个人每时每刻都被这份痛苦折磨着,逼迫着他们做出决定,不是生就是死,不是留下,就是离开。
他当然是不愿意让徐清死的,他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他想他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就在这悄无声息间悄然离开,那就不会有挽留的痛苦,诀别的烦恼,相思的苦楚。
够了,一切都够了,他该知足了,能够让他与心爱之人再度重逢,能够确定彼此的心意,能够有那么长时间的甜蜜相处,欢声笑语,足够他一辈子细细回味了,就带着那刻骨铭心的爱恋与回忆离开吧,至少他所爱的人还能活着,还会有人照顾他。
徐清觉得呆够了,便离开了房间,他刚一关上房门,迈下台阶,就看到不远处出现在树荫下的一条影子倏地一下消失不见了。然而即使是一瞬的注目,他也看得出那背影是属于一个人的。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他应该看见他离开房间了,徐清的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不假思索便追了过去,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可没有回应。
他焦急起来,突然捂住心口,颓然倒地,不住地咳嗽起来,好像又病发了。不过片刻的工夫,他的头顶上便出现了一条人影,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一下子就伸出抱起了他,将他拥进怀里,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传进徐清的耳朵里,他本该觉得感动,这个时候却令他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你想走吗,萧逸?”徐清用着平静地声音回答道,这个时候他脸上已没了病发时痛苦的神色,也不再咳嗽了,如果不仔细听,是听不出声音里的一丝颤抖的。
萧逸抱着徐清没有说话,他不敢回答,这问题太过残酷,他在刻意逃避。
“你真得想要离开?”等问出第二遍问题的时候,传入萧逸耳中的声音早已没了先前的平静,显得激动而颤抖,焦虑而不安。
顷刻间,眼眶再也承载不住那溢出的泪水,两行热泪顿时扑簌簌滚落下来,熨烫着苍白的面颊,落进了淡粉色的嘴唇里,咸苦而又酸涩。徐清没有在房间里落泪,却在抱住心爱之人的时候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不想你死。”那一直逃避问题的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也如落下的泪一般苦涩心酸,徐清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好像要用尽他平生所有的力气来守护他,不让他如落花般飘逝。
徐清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责备,这个时候,他已心累到不愿再说话,不愿挪动一下身体,他靠在那结实宽阔的肩膀上,双眼慢慢地合了起来,充盈在眼眶中的泪水顿时顺着面颊打湿了对方的衣衫。泪水无穷无尽地流下来,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就连他的死尚还没有使他如此痛苦而悲伤。
淹煎,淹煎,一切都是痛苦折磨,侵蚀着两颗紧紧偎依的心,强行分开他们,即便是咫尺之遥,亦是天各一方,他们逃不脱,挣不开这张情网。生离死别,留下便是生离,离开便是死别,两难的抉择,谁也不愿走出这痛苦的一步。
“婆婆,难道真得没有办法了吗?”站在院子外面透过院门看到这一切的沈棻眼睛里闪动着不忍的怜悯,再度向身边的老妇人问出这一句话。
沈婆婆沉默良久,半边脸上的伤痕随着嘴角的开合而牵动起来,似染上了落寞的色彩,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情感复杂,随后淡淡说了一句:“年轻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生死关头
“阿清!”
徐清一听到开门声,急忙将手上染血的帕子放回了袖子里,随即应了声。萧逸推门进来,看到他神色似乎点儿慌张,面颊却是如往常一般地苍白,便皱起眉头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徐清笑了一笑,敛去了眼底的一丝紧张,说道:“焉知我不是像上次那样地骗你?”
原来前些天,萧逸打定主意要走,徐清见喊他不住,就装作身体发病,不过是笃定他一定不会放下自己不管,为了骗他回来使得伎俩。萧逸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认真道:“阿清,不管你骗我一百次,一千次,我还是会相信你的。”
徐清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一百次,一千次,我不会平白无故地骗你……”话说到中途却突然断了音,那是因为他想到了藏在他衣袖里的染血手帕,在这件事上他确实骗了他,可他又不得不骗他。
萧逸见他神色伤感起来,知道他必定是在担忧自己的身体,他不想老生常谈此事,免得两人都不好过,便对他说道:“阿清,今天是阴天,天气还算凉快,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老闷在屋子里可不好。”
徐清自然满口答应,眼下这种境况,他们真得是能够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多过一天就少一天的相聚,他现在确实任性地不愿去想以后的事,只想和萧逸好好地呆在一起。
两人携手走出屋子,还没走几步,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沈丫头,萧逸斜眼看她道:“干什么?”
沈棻道:“来看徐大哥啊。”
徐清笑道:“我和萧逸要出去走走。”
沈棻“哦”了声,知趣地告辞了。萧逸见她走了,沉吟片刻,说道:“这个丫头有事没事就来,总觉得她是来监视我们的。”
徐清摇头不语,萧逸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携着手漫步而去,路上见到他们的人即便担心他们要离开,也不敢阻拦他,一旦曾在树林里见识过了萧逸的功夫,心有余悸之下便不敢造次了。
萧逸对这些沈家寨的人的武功完全不放在心上,不过他们善使毒使蛊,这一点他还是会保持警惕的,两人走走停停,说了一会儿话,都分感安宁。最近的几天,徐清心口疼痛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了,就算沈棻端来的药也压制不住了,他不过隐忍着不说。
这才走了一段路,心口的疼痛又扩散开来,使他不禁皱起眉头,咬着嘴唇,怕萧逸发现,竭力忍着。可他这模样又怎么瞒得了身边的人。萧逸一发现到他的不对劲,即刻扶住他,一面问他怎么了,一面就要抱他回去。然而他刚将他打抱而起,便看到从他的衣袖当中落下一样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