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一阵发黑,急忙闭上了眼睛,让自己镇定心神,不要在这节骨眼上昏过去,过了片刻,他双眼缓缓睁开,眼底还留有一丝清明,镇定地看着对面的张夫仁,平静道:“如何?”
张夫仁阴着脸忖度道:“我当然不需惧怕这样一个无用小辈,可他要是总像个女人一样寻死觅活也是个麻烦,他死了不要紧,坏了我的大事就不好了。”想了想,便慢慢说了一个好字。
他道:“我救你朋友,你任我处置。”心里却又不屑道,“谁都知道我张夫仁最爱出尔反尔,我先把人救活,再把人杀了,也就算不得言而无信了。此计甚妙。”他不由地为自己的计策叫起好来,脸上露出阴测测的笑容。
他怎知徐清心中岂会没有顾虑,他自然也清楚张夫仁的品性,知道他未必会守信,可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更可行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老天再一次眷顾他俩。再者,他想到,自己这样顶撞此人,按那人睚眦必报的小器心性,恐怕有他想不到的苦头等着他吃呢。
灌药、针灸、试毒,徐清算是领教到了张夫仁折磨人的本事,自他二人达成约定之后,徐清每天如灌水般地喝药,一日三餐不见饭食,全都换成了不知由什么东西熬成的苦涩腥臭汤药。除了喝药就是泡药浴、扎针,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浸在浴桶里,浑身上下都快要被泡脱一层皮了,身上也是针眼密布,能真正穿上衣服安心休息的时间大约也只在晚上睡觉时了。
可知张夫仁为什么要改变主意留徐清下来做药人,他身上又有什么东西可供他利用的?这一切还得从一年前说起。一年前,张夫仁外出游历,无意之中从一个身受重伤的苗人手里得到一颗稀奇的虫卵,这不是什么昆虫的卵,而是一只未孵化的蛊虫。那苗人为求治伤,将这颗虫卵赠予他,说这是一只母蛊,需要在阴气充沛之人体内滋养,方能孵化成长。蛊虫成熟后入药、制毒有绝佳的功效,是一味世间难寻的奇异药材。
张夫仁苦恋他师姐无果,为讨好何`红药,他打算找人孵化虫卵,将成虫送与何`红药,讨其欢心。先是找`女子试蛊,处子体内阴气充沛,是孵化蛊虫的绝佳温床,可惜虫卵种下不久,体内阴寒之气便逐渐重,很多药人都因承受不住身体的浓郁寒气,暴毙而亡。至于男子,就更不可行了,体内阳气盛阴气衰,并不适合种此蛊。
张夫仁兜兜转转几年,未能得偿夙愿,哪知碰上了徐清这只主动送上门来的肥羊,真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道徐清为何就被他给选中了?这自然还得追溯至杨笑天的死因。杨笑天误练《太阴诀》,长年累月之下,无法炼化的阴气便积累在他经脉中,与其体内的先天阳气所冲撞,以致真气逆转,心脉破损而死,之后便被徐清的魂魄接手。
这虽是男子的身体,可丹田之中却盘踞着一股浓重的阴寒之气,无法祛除,于自身极为有害,可对张夫仁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种蛊器皿。他花半月有余的功夫,用药物及针灸改造其身体,修复破损经脉,为得就是以他身体为苗床,好供蛊虫入住后汲取养分,孵化成长。
有颜俊在张夫仁手中做人质,徐清虽然清楚他的目的,也只好任他摆布。他关心颜俊的安危,时常追问张夫仁对方的情况,提出要去看他,可张夫仁只说人已经醒了,多余的话却是一句都不肯多说。问哑奴,哑奴在他面前当真就成了哑巴,完全不肯开口说话。
陈设简陋的房间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里面烟气袅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只见房间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一只硕大的木桶,里面热气蒸腾,蓄满了浓墨一样的汁`液,浓重的药味就是从里头散发出来的。
而此时正有一个人坐在里面,仰着头,背部抵在一侧的桶壁上,身体几乎全部浸没在汤药里,只露出白`皙的面庞及脖颈。只见他长发如墨松松绾在头顶,有几缕发丝调皮地从头顶散落下来,垂在雪白细腻的额头上,落在清瘦的面颊边,乌黑的发丝衬得他的面容更加雪白,带着一丝久不见阳光的病态与憔悴。
雾气蒸腾中,将他的五官晕染分外柔与清秀,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被热气蒸腾得仿若抹上了一层艳红的胭脂,与雪白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落在雪地里的一瓣红梅,给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生气。眉宇之间笼罩着一丝淡淡的忧愁,仿佛有什么烦恼缠绕在他心间,难以排遣,更给他整张脸增添一份脆弱,一份病态美。
他躺在水中,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要不是他的鼻翼还微微扇动着,仿佛,他就是一个死人……
房间里静极了,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样,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门外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啪嗒啪嗒”,回荡在寂静的房间内,是如此响亮而突兀,仿佛一下下敲打在人心脏上。
躺在木桶里的人眉头微微蹙起,好像那道脚步声打搅了他的美梦,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仍还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脚步声在房内响起,那人的双眼蓦地睁开,他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好像在表明他刚才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睁开的双眼之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与他那微蹙着的秀气的眉头相互呼应,面颊虽然清瘦,但是神态柔和,不会给人刻薄之感,反而自有一种清雅温润的气质。
房门的开启给这昏沉的屋子注入了一股生气,驱散了一丝阴沉,也带入了一股光亮,可即便如此,屋子里的药味仍很浓重,让闻不惯药味的人只会觉得窒息欲吐,可这进入房间的两人脸上一点神情变化也没有,好似他们只是在呼吸寻常的空气。
他听到有人进来了,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伸出同样白`皙细弱的十根手指抓`住木桶边缘,慢慢坐起来,从水中露出了雪白清瘦的肩膀及后背,阳光照在他身上,晕开了一层淡淡的光芒,使他的面庞显得更加光洁如玉。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先走进来的是个脸上有疤的壮汉,只见其手中用布条裹着一只刚从炉子上端下来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罐,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子,文士打扮,面容阴柔,施施然走进屋内,扫了一眼呆在木桶里的人,淡淡说道:“起来,喝药。”话很简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这人正是张夫仁,而这屋子里关着的正是徐清。没想到,才半个月不到的功夫,人就已经大变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脱胎换骨,老徐,你就顶着这副弱受的模样去征服江湖吧。
☆、第十二章:昨日今朝
徐清听了,身体动弹了一下,背对着两人从木桶当中站了起来,黑色的汁`液从他身上流淌下来,逐渐露出了雪白的肌肤,他赤`裸`着的身体与他的面庞一样白而削瘦。张夫仁双手抱胸,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赤`裸的背脊,欣赏着这一副“美人出浴图”。倒不是说他对徐清有什么别的想法,他只不过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欣赏自己这半个月来的成果,也在期待收获的到来。
“哗啦”浴桶里溅起一阵水花,等那赤`裸的两条长`腿从里面迈出来,徐清已湿漉漉地站在了地上,他身上一`丝`不`挂,身后仍还站着打量他的看客,他却只能像以往一样压下心中的恼怒,自顾自地擦拭湿淋淋的身体,然后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
虽然这半个月中他都没有从镜子里仔细端详过这具身体,但是他依旧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段时间以来,这具身体的变化。这一切都是拜张夫仁所赐。
这具身体原本肤色较深,骨架粗大,身材矮壮,可眼下却变得如此苍白病态,瘦弱地几乎不亚于他之前身中蛊毒时的模样,原先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只能将腰带束得更紧,也就更显得他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徐清将腰带束拢,拔了头上的发簪,长发如瀑,顿时从他头顶倾落下来,发丝乌黑湿`润,被热气蒸腾得犹还带着一股水汽,散发出一阵药香。他走动时,幽幽的药香也自他的身体里钻出,从他的发丝间,衣服里,肌肤上……清香淡雅,沁人心脾,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心。
徐清在两人的监视下喝完了药,他随后对张夫仁说道:“我要去见我朋友。”这是他每天例行提出的要求,只是张夫仁从来没有答应过。倏忽半月已过,徐清还是未能达成他去看望颜俊的愿望,不由地心焦起来。
只是这回张夫仁竟意外地答应了,他道:“哑奴,带他去见他朋友。”
徐清见他终于肯答应了,这半个多月来郁积在他胸口的闷气终于少了那么一点,而见颜俊的心也迫切起来,只是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在哑奴的带领下,来到了走廊上靠西的一间屋子前,房门紧闭,门上落着锁。
临到跟前,他心里也不由地紧张起来,多日来的担忧与疑问都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半个月未见,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了?”,“他的伤好了没有?”,“张夫仁有没有为难他?”,“他被关了半个月,想必与我一样担心彼此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