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送旨的尚中喜说:“范大人英明,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若换做十五年前李青付执政的时候,遇见这样不合规矩的做法,怕早要拍案跳脚了,但拜梁业年的福,如今这一批官员早就被磨平了棱角,哪还有前些年那种敢于以死谏言的勇气。圣上说这样办,就这样办了吧。
内阁接了圣旨,次日便到祺王府宣读了旨意,继而通告天下,预备大典。
桓王迁入东宫之后,郑家倒没忘了范安的恩德,陈以勤跟范安说,没想到立储之事能这般顺利,范大人于此事功不可没,郑家三世子孙都会记得范大人的恩情。范安忙说这这册封的圣旨是圣上下的,于我有什么关系?
确实跟他没什么关系,刘熙心中若不想,他板倒十个梁业年,桓王也当不了太子。范安心中透彻得很。
但这事确实是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人不安心。七月初正是梅雨季节,刘熙的圣旨下了之后,一连几天暴雨连绵。这雨再下下去,册封大典也不能按时举行了。
范安心中有些慌,总觉得事有不祥。果然,桓王入东宫第三天,从宫里传出消息,说是祺王的母妃,梁贵妃在自己屋中上吊死了。
范安接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府里批示文书,知道后连夜去了都尉府,将此变故告知了郑康,郑康倒也吃惊,却又道:“死就死了吧,定是自己的儿子没当上太子,想不开,要拿命与圣上赌气吧。”
没人会拿命与别人赌气,梁贵妃可不痴傻。
次日,梁贵妃吊死在自己寝屋里的事全朝都知道了,她可不是不声不响地死了,死前还留下了一封长长的书卷给刘熙,一手展开都能铺出三米远,可谓恢弘磅礴,字字血泪,简单来说,信中先是回忆自己与刘熙年轻时的点点滴滴,千恩万谢了刘熙的圣宠恩德,最后说自己病入膏肓,一不能服侍刘熙左右,二不能照顾祺王,甚感惭愧,便想着一死了之,解脱了痛苦,要刘熙原谅她。当然,最重要的话都是放在最后的,她说:臣妾死后,望将七皇子祺康过继给明惠皇后,以尽无缘之孝。
刘熙看完这封手书,悲痛无以言表,没来得及深究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在病中晕厥过去。
他这一晕非同小可,大伤了心血,醒来后面色苍白,浑身冒汗,他这久病之躯已躺了半年之久,奇珍异草吊着,才支撑到如今,梁贵妃之死成了压死他的最扣一根稻草。看过的御医嘴上不说,心里已明白刘熙时日不多了。
梁贵妃下了葬,有心人问起刘熙,梁贵妃遗愿所说,要将七皇子过继给明惠皇后,圣上打算如何?刘熙混沌的思绪才明白过来梁业妍的用意,她仍对祺王失去太子之位不能释怀,要祺王以嫡子身份将那太子之位重新夺回来!
大宣的祖训,不是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吗?既然圣上你这么听祖宗的话,若祺儿成了皇后之子,岂不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梁业妍这女子,在刘熙面前温柔听话了一辈子,善解人意了一辈子,却在这最后,要拿命来违抗他的意思。
刘熙活了六十多年,在战场,官场,帝王路上与臣,与天斗了一辈子,软硬不吃,却偏偏吃了了梁贵妃这一套。
桓王册封不到十二天,刘熙又下了一道圣旨给内阁,要废太子,改立祺王。太监尚中喜领旨到了内阁,将旨意宣读给四位次辅,并催四人接旨。
殿外雨声磅礴,飞珠乱溅。尚中喜宣旨的时候门外电闪雷呜,几乎将声音都淹没了。四人伏地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收旨。尚中喜低头看着范安,说范大人,这旨你接了吧,圣上的意思,是要你们立即去办。
刘熙混沌了,病入膏肓被悲痛冲晕了头脑。范安静了一会,没说遵旨,只起身将圣旨小心接了下来。
尚中喜走了,四人围过来,问范安要怎么办?范安笑道:“我又不是内阁首辅,我怎么知道如何办。我只知道圣上这样做,是极不妥的。”许世吉道:“你不知道你还接?你接了那就你去办吧!”
这许世吉倒是一句话把自己推得干净,这废太子不是什么好事,谁单枪匹马要去领头,都得被人骂死。但刘熙的旨意,又有谁可以违背的了?
“这样吧,现在天色已晚,几位大人先回去想想对策,今夜吃了晚饭,你们到我们府上来。”范安道,“无论如何,明早之前一定要有个说法。”
现在看来只能这样做,几人撑伞离了殿,范安未回府,径直往郑康府上去了。恰好郑贵妃也在,今日是其母的祭日,她出宫来拜祭,正在郑府留憩。范安将刘熙欲废太子之事说与郑康听,才说到一半,旁边的郑贵妃一手已摔了茶盏。
“梁业妍这个贱人!十五年了!她活着的时候压我一头,如今死了,还欲压我一头!”她身为郑康之妹,性情泼烈,平时雍容华贵看不出来,如今被戳到最大的痛处,忍不住骂了出来,“她这是做鬼都不肯认输于我!”
范安想:你活着的时候斗不过她情有可缘,如今她死了,若还斗不过,那肯定是自己太没本事罢。他将郑康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撑伞离开了郑府。
入了夜,雨还是极大,但内阁的三位次辅仍如约前来了。范安将几人约到偏厅,令人奉了茶,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自古以来废太子这事就不得人心,何况距太子册封还不到半月,君无戏言,这将成何等笑话。”范安直言不讳道,“这圣旨我不会接,我要封驳。”他说着从供橱里拿过圣旨,摊开了在桌上道,“各位若同意,就在这落个名,我明早便将圣旨给中书退回去了。”
他说着自己在锦帛上落了名,又把笔递给了坐得最近的王明凤。王明凤这人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事到临头,万般不情愿,却也上去落了款。
“封驳是内阁首辅的事,首辅之位现在还空缺着,此事还需从长再议。”一旁杨春荣道,“大宣三十余年,只封过一次驳,当年首辅李青付就是因封驳而死,范大人你为官不到三年,恐怕不知道圣上的脾气,谁在这封驳书上落款,等于把大半的命丢出去了。”
范安看了他一眼,说仗节死义,有何可憾。
一旁的许世吉听不下去,他直接站了起来。“我不会落这个款,我看我们明日便去东宫宣读旨意,命人诏告天下。太子册封大典还没有举行,桓王还不是真正的东宫之主,圣上十几年前便有意立祺王为太子,梁贵妃一去,他便是我们的嫡皇子,太子之位于他名正言顺,”许世吉道:“范大人,你违抗天意,圣意,可是杀头大罪。我劝你算了吧。”
他说着转身往外走,却不妨一从庑廊上冲过来一队带刀侍卫,一把抓起他将他拖了回去。许世吉被一把推倒在地上,耳边一阵刀剑铿锵声,抬眼便见屋里两侧多了五六十个黑衣劲装的刀卫。
他心下大惊,这些人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是朝廷的亲军,并非范安府上的护卫,身佩弯刀,黑布蒙面,一副欲杀人灭口的架势。他转个身站起来,指着范安怒道:“范平秋!你疯了吗?你自己违抗圣旨,还要威胁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吗?!”
范安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将毛笔塞给他,道:“我没要谁的命,就想大人在封驳书上落个名。”许世吉怔忡的功夫,倒是旁边的杨春荣走到桌边,一声不响地拿起旁边的毛笔在封驳书上落了姓名,道:“范大人,我同意封驳,这天也晚了,府上妻儿子孙还在等我回去,我可以先走吗?”
杨春荣年近六十,是资历最深的阁老,侍候过两任君主,他见识多广,处变不惊,范安心里佩服得惊呆了。
“等桓王继了大位,内阁首辅非杨大人莫属。”范安笑道,“杨大人说得是,你老先回去吧,我让家奴送你。”他眼睛示意一旁的门卫,替杨春荣撑伞往大门口去,又转头对王明凤道,“你也先回去罢。”王明凤听话胆小,忙不迭跑了。
屋里只剩下了许世吉,范安一手抽出了旁边侍卫的佩剑,问:“你签不签?”
银镂烛光微暗,借着刀面的冷光,许世吉看清了范安的脸和阴狠坚毅的眼神,他心里一阵胆寒,道:“范平秋你此举简直可笑,我今天便不屈于你,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范安盯着他,说:“就是杀了你。”
“我把你勒死了,趁着夜色扔到护城河里,就算你三头六臂,高官厚爵,能耐我何?哪天被人捞上来,尸体拿到刑部去验尸,说你酒醉坠河,一纸凭定,不过刑部案架上一笔说辞而已。你还指望刑部尚书王明凤大人为你申冤,我御史台为你昭血吗?”范安道,“你当年从一介史部给事做到内阁次辅,跟着梁业年贪了这么多银子,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你四十七岁了,活得够久,死了也不冤枉。”
“姓范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许世吉骂道,“你有本事到圣上面前去告我!”
“你还以为我没有证据吗,当年李见碧留下来告梁业年的罪状,哪一份都与你脱不得干系,我一条条列出来,早够你死几百回。”范安看着他道,“我不是威胁要杀了你,我就是要杀了你,你签不签这个名,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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