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思听了怒极,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按照他的吩咐去煎药。然而煎好了药端过来,却怎么也喂不进去。眼看着一大碗药汁有一半洒在外面,南思急得满头大汗,忽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灌不下去么?”
南思忙放下药碗,转过身来慌忙道:“陛下,你怎么来了?你的腿……”话到这里顿住,刘欣看了眼放在一旁的药碗,道:“再去煎一碗来。”
南思还欲说什么,看到他背对着自己摆了摆手,只好收了声依照他的吩咐下去煎药。
刘欣走到董贤床前坐下,深深的凝视了一会儿,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低声道:“怎么这么瘦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放任你去。”
触手之处一片滚烫,刘欣惊了一下,这才发现他脸颊不正常的红晕,他早知道董贤在回来的途中病了,却不知是这么严重。
汤药放置了这么半天,早已凉透。刘欣舀了一勺送到董贤嘴边,紧闭的双唇却是半分也进不去,乌黑的药汁尽数洒在一侧。刘欣舀巾帕为他擦拭干净,俯身低下头来轻轻抵了抵他的额头,又闭着眼睛在他脸侧蹭了蹭,明知他可能听不到,还是柔声道:“这次可不是耍赖。”
说完端起药碗含了药汁,在口里暖温了一些后,方徐徐渡进他的嘴里,起初十分艰难,有一大半倒被他自己咽下去了。后来有经验了,就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渡,渡完之后再在他口里来回舔一遍,方恋恋不舍的退出来再含一口继续。
南思端着重新煎好的药回来时看到这一幕,微微红着眼几乎要落下泪来。正逢刘欣将之前的那半碗药汁喂完,听到响动,便示意他将药舀过来。
等着药汁到可入口的温度,刘欣如法炮制,继续喂董贤吃药,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次顺利了许多。不过片刻,一碗药便渡了个干干净净。
恋恋不舍的碰触了一下那双温软的唇,又亲昵的蹭了蹭消瘦的脸颊,刘欣低声叹道:“快快好起来,圣卿。待你好了,我便放了你。”
南思见状,终是忍不住悄悄捂了嘴,眼泪一颗颗的滚下来,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刘欣仔细为董贤掖了掖被角,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对南思道:“走吧。”
南思忙擦了泪,上前扶住他,刘欣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他吃力的支撑着,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两人走出殿门,因着刘欣腿疾的缘故,两人走的极慢,一路无言,南思悄悄抬眼望着刘欣坚毅的侧脸,眼里酸涩的紧,一眨眼,又是一滴泪水落下。
南思忙低下头,泪眼模糊的看着脚底下的路,却听到刘欣道:“哭什么?”
南思使劲挤出眼眶里的泪,视线重新清晰起来,带着重重的鼻音道:“南思没有哭。”
刘欣轻笑了一声,似是对他说又似自言自语:“你看朕身处高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天下苍生尽在我手,人人都羡慕我。却不知,我也有身不由己所求不得之时。”
南思想了想,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道:“陛下是说董大人吗?”
刘欣沉默了一会儿,道:“世人都谄媚巴结朕之时,唯有他敢嘲笑朕,说朕除了皇位什么都没有。朕初时不信,现在想来,他说的却是句句真言。”
“陛下——”泪水又夺眶而出,南思哽咽着道:“陛下不嫌弃南思,南思愿誓死追随陛下。”
刘欣自嘲的笑了笑,道:“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转而又道:“待他病好了,就送他回董府。朕的腿疾,先不要告诉他。”
南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声道:“陛下想瞒着董大人吗?董大人心思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怎么瞒得住?”
刘欣叹息一声道:“能瞒多久是多久,拖到他痊愈自是最好。”
南思低低的应了一声,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寝宫走去。
董贤醒来的时候已是隔天早上,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望着眼前陌生的布置,董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听到有人惊喜的唤了一声“董大人”,方渐渐缓过神来。
看到端着药碗的南思,董贤看了他半晌,方道:“南思。”一出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声音沙哑的厉害,犹如破旧的风箱。南思忙放下手里的药碗,到案边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嘴边,关心道:“大人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浑身都酸痛的厉害,脑子里也是浑浑噩噩的,董贤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水,这才觉得好了些,于是皱着眉头道:“这是宫里?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思放下手里的水杯,又端起药碗,道:“大人回来有两天了,一直昏迷不醒,陛下就让南思小心服侍着。”
虽然对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有些发怵,董贤还是接过来,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下,又接过南思递过来的水漱了口,淡淡应了个“嗯”,然后又道:“我饿了。”
南思一拍脑袋,道:“看我,一紧张把这事给忘了。大人你稍等,我这就叫人传膳。”
趁着他传膳的时候,董贤趁机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间,刘欣也不在。董贤心中有些疑惑,依他对刘欣的了解,这不像他的作风。
于是,用饭的时候,董贤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陛下最近可好?”
南思猛的躲开他的视线,结结巴巴小声回道:“好、好。”
董贤心中的疑惑渐渐扩大,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快速的否认,反倒让董贤更加怀疑。放下喝了半碗的粥,董贤不动声色道:“我饱了。想睡会儿。”
南思不疑有他,低着头快速收拾了碗筷,道:“大人好好休息,有事叫一声便可。”
董贤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躺着床上想了一会儿,越想越是不安,联想到在草原之时做的那个梦,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索性胡乱穿了衣服下床,准备去问个清楚。
然而脚一着地就是一个趔趄,他病了这许多天没有进食,身体虚弱的厉害,想要同常人一样走路无异于痴人说梦。眼见着就要倒在地上,旁边伸出一双手来扶起他,董贤心中一喜,抬起头来去看,笑意却凝固在唇畔,是南思。
南思自然注意到他眼底闪过的失落,扶着他坐回床上,道:“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南思便是。”
董贤紧紧抓住他的手,直直看进他的眼里:“告诉我,他怎么了?”
被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想要撒谎都觉得有愧疚感,南思别过脸半垂下眼帘,道:“大人想多了,陛下他现在没事。”
董贤敏锐的抓住他话里的破绽,逼问道:“现在没事?那就是曾经有事。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什么了?”
南思没料到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居然被他找出疑点,只好支吾着说:“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陛□体好的很,大人不要猜疑了。”
“是吗?”董贤松了他的手,道:“那就让他来见我。”
“大人,”南思叫了一声,见他不为所动,便道:“陛下这几日忙的紧,大人先把身体养好……”
董贤闭着眼睛,道:“你告诉他,若他一日不来见我,我就一日不吃药。”
“大人,”南思又唤了一声,声音里不觉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大人何苦如此,陛下他……”
董贤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南思见状,只好行了个礼轻轻退下。
待到晌午,董贤果然不再吃药,连粥都不肯喝一口,任凭南思怎么恳求都没有用。到了傍晚,依旧如此。南思无法,只好去禀告刘欣。
刘欣眼帘半垂,目光落在自己的双腿上,半晌道:“由他去吧。”
南思不可置信道:“陛下……”
双腿又开始难以忍受的痛起来,刘欣额上渗出点点冷汗,苦笑道:“朕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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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南思默然,只好回去,温了药重新端到董贤面前,依旧毫无进展。
待到半夜,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南思被一阵咳声惊醒,寻着声音找去,床上的董贤半蜷着身子缩成一团,双肩不停抖动着。
南思站在床边,试探着叫了声:“大人。”
抑制不住的咳声一阵阵涌上来,饶是捂了嘴也盖不住,紧紧拽着胸前的衣襟,董贤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简直要把人逼疯。听到南思的声音,本想安抚的回他一句“无事”,没想到,一张嘴却是触目惊心的一片鲜红。
临昏过去之前,董贤心里唯一一个念头竟是:终于不咳了。
南思捧着手里的一杯温水,刚准备开口求他喝水,一眨眼看到枕上的那片血迹,顿时手一抖,一杯水尽数倒在地上,茶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四五瓣。顾不上收拾,南思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来人啊!”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几步冲到了床前,南思唬了一跳,看清来人时瞬间放下心来,喊了一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