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恭目光放在桌前的一卷书上,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风雨将至,未雨绸缪。”
董贤闻言,抬头看了看外面,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如丝绸般的夜幕上点缀着几颗闪亮的星子,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
正在暗暗思索着该怎么回话,董恭抬眼紧紧盯着他,出口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决定什么?”董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今天说话好生奇怪,总是前言不搭后语。
董恭微微阖上眼,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开口道:“阿贤。”
平平常常的一声唤,却让董贤瞬间心绪复杂万分,这是这么多年来,父亲第一次正式的唤他名字。
董恭缓缓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如今我再将这句话还给你,你
回去好好想想。董家上下一百多口性命,都在你的手中。”
董贤心中一突,震惊的看着他:“父亲,你……”
董恭揉了揉额角,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猜想。”
“那父亲刚刚所说之话何意?”董贤站在他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唯恐错过一丝表情。
“何意?”董恭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心中不是明白的很么?”
“孩儿不明白。”
“不明白?”董恭突然站起身与他直视,声音冷冽如同穿堂而过的寒风:“我不知道你跟陛下之间有什么瓜葛。但是董家一夜之间突获盛宠,除了你,我想不出跟谁有关。燕儿入宫一事已经把董家推在了风头浪尖之上,今日你又突然升职。是福是祸,实难推测。我只是知会你一声,莫要把董家当做赌注。”
“孩儿并没有把董家当赌注,”董贤迎上他的目光,坦荡荡道:“这只是我跟陛下之间的交易。”
董恭直直盯着他,黑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你以为只要你跟陛下单独商讨不涉及董家就无事了么?朝堂上下,众多眼睛都看着,只要你是我的儿子,只要你还是董府的大少爷,你就跟董家脱不了干系。”
“父亲,”董贤垂下眼帘,这点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当时只顾着想怎么脱身了。默然半晌,董贤转而问起一直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问题:“孩儿想知道,为何一直以来父亲都避孩儿如蛇蝎?”
董恭闻言脸色突变,低声斥道:“休要胡说!”
这次换成董贤占了上风,看着他的眼睛道:“父亲到底在害怕什么?”
董恭颇有些狼狈的仓惶避开他明亮的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董贤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渐渐平复心绪起身,从书架上方取下一个细长的方形木盒,古朴的盒身上雕琢着精美的流云梅花图,盒面有个地方光滑异常,显然是有人经常用手触碰所留下的痕迹。
董恭像是捧着最珍爱的宝物一般轻轻放在桌上,轻轻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卷轴,动作极为小心的缓缓摊开。
顺着他的动作看下去,画面摊开至一半,董贤的心“咻”一声提到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画上的人分明是……
“很像,是吗?”董恭嘴角绽开一个充满爱意的笑容,目光痴痴的凝望着画上的人,伸手轻轻抚上那人眉眼,低声道:“眼睛,嘴巴,都像极了,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这是……”董贤揣着心猜测道:“娘亲?”
董恭微微点头:“是你的生母。”
画上的女人静静坐在亭榭中的石凳上,眉眼含笑,透着无限温情与幸福,姿色算不上倾国倾城,只能算的中上等,但胜在气质温婉,让人看着舒服可亲。
“阿秋身子一向不好,生下你不久之后就病逝了。”董恭慢慢揭开尘封的往事,一字一句仿佛重新撕开深埋在心底的伤疤,“董家也算是云阳的大家,当家主母不可或缺。即便是我对阿秋情深如许,也不得不再娶以照顾家业。”
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自己在灯下看书,阿秋在一旁为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服,偶尔抬头对望一眼,虽不说话,心里也是觉得满足幸福的。董恭慢慢卷上画轴,小心翼翼放回木盒子里,“后来你慢慢长大,眉目越来越像阿秋,每次看到你,都让我觉得,好像阿秋还在身边正笑意晏晏的看着我……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是没有你,阿秋也许就不会……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无法面对你,只好将你交给老夫人照料。”
董贤听着他徐徐说来,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他一直知道这个父亲对他很是冷淡,没想到却是这个原因,更想不到的是,表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父亲也曾经有过如此温情的一面。只是……董贤斟酌着开口:“那二娘……”
董恭转眼收起悲痛的情绪,恢复往常的神情,淡淡道:“因为你母亲的事情,我心中有隔阂,自云裳进门便跟她不是很亲近,或许是这个的缘故,她对我颇多怨言。我自知对她不住,便只好凡事让她一步。不管怎样,云裳对这个家也算是尽心尽力。”
“那我呢?”想起那个无辜夭折现在不知在何处飘荡的幽魂,一股怒气从心底腾腾升起,董贤上前质问道:“我何其无辜,为什么要被卷入你们的是是非非中?”
董恭愕然的抬头,待看到那双因怒气而异常明亮的眸子时,不由先软了下来,自嘲一笑,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是啊,阿贤又有什么错?自己因一己之私而忽略他,又因为对云裳愧疚而让这孩子受尽委屈,自己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看着默然不语的父亲,董贤突然有点微微的心酸,人生在世,能完全按照自己心意不顾别人而肆意挥洒的有几个?一句“身不由己”就把所有人困在尘世中不得脱身,万般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想想自己,不也是如此?若非在意世俗眼光,又何须花费这么多心机去算计?
正在感慨中,突然听到董恭道:“从今以后,董家就交给你了。”
董贤诧异的看去,董恭接着道:“朝堂之上风云暗涌,我本想带着董家置身事外,如今的形势看来,陛下早有打算。既是如此,我不拦你。只是,”顿了顿加重语气凝重道,“莫要牵连无辜。”末了,不觉又叹了口气,这个儿子虽然聪慧,却是涉世未深,许多事情未必想的到,遂温和提醒道:“身居高位之人,心思深不可测。若说燕儿入宫一事只是探路,今日便是已经在着手铺路了。你既是应了,莫要忘记给自己、给董家想好退路。”
听完这番话,董贤一震,如醍醐灌顶般心中蓦然开朗,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事情太过顺利,反而让他有些不安,但是又找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经父亲这么一说,他才突然想到,也许,自己才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
27第二十七章此章倒V,看过勿买
三月二十,黄历宜嫁娶。正是春意盎然,微风袅袅熏得人初醉,一树桃花,灼灼绚烂迷人眼。
穿上玄色喜服,迎了身着盛装的新娘,在礼官的唱和中庄重行礼——同牢合卺,甘苦与共,水乳交融;拜堂之礼,天地为证,共度此生;结发执手,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礼罢,本应是宾主尽欢的场面,此刻却是一片沉静,只有礼官的唱和声在耳边回荡,众人脸上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据宫内传来的消息,锦绣明明已经……那眼前这个女子又是谁?眉眼、神态、身姿,跟锦绣丝毫不差。
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董家老夫人坐在上首,久病的身体居然在成亲之日有了起色,终日苍白的脸上也沾染了些红晕,笑呵呵的看着新人行礼。
“好,好!”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招手让新婚夫妇上前。
董贤夫妻二人走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笑着把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欣慰道:“看到贤儿成亲,我这一生就无憾了。”
“祖母,”董贤在她面前跪下,拉着她的手放在脸颊,深情的凝望着她:“祖母一定长命百岁,一定能看到贤儿的孩子出生、长大成人。”
老人枯瘦的手摩挲着他的脸,喟叹一声,道:“能看到贤儿成亲,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以后钥匙下去,跟董家祖宗也能有所交待了。”
看着情绪低落的董贤,老夫人目光转向新妇,笑呵呵道:“这孩子不仅模样好,身段也好,依我看啊,跟贤儿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新妇羞红着脸抿嘴微笑,二夫人笑道:“老夫人,你看这孙媳妇像不像一个人?”
“像谁?”老夫人不解道,又拉着新妇的手仔细看了看,方笑道:“是了,倒有些像前些日子跟着燕儿进宫的锦绣。不知道那丫头服侍的怎么样,这么多日子宫里也没透个信儿出来。”
众人心中皆是咯噔一下,锦绣是跟着老夫人长大的,情谊自是深厚非同寻常,因此她的死讯都被大家瞒着老夫人,这会儿老夫人提起,要是哪个老实的突然说出来,那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