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许久,刘欣直起身,道:“朕嘱咐御膳房做了云阳的菜色,容华来试试合不合意。”说着朝董燕伸出一只手来,董燕迟疑着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刘欣微微一笑,两人携手走出内室。
桌上的饭菜刚好布置妥当,几个宫人手执空盘弯身正准备退下。两人步入席间,刘欣执筷夹起一记鲜嫩的鱼肉放入董燕碗中,温柔道:“试试这个。”
“嗯,”董燕低着头,也依样夹起眼前的菜放入刘欣碗中,羞怯道:“陛下……”
席间你来我往,端的是郎有情妾有意,一顿饭吃的极为缠绵。
一时饭毕,天色尚早,两人便坐着闲话家常。董燕从没想过,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如同普通百姓一般,这么温柔可亲的同自己说话,心情更是复杂的难以言喻。
“陛下,容华,请用茶。”锦绣端了盘子在两人面前低头恭敬道,刘欣微微点头,正要接过茶盏,却不料,锦绣突然手一滑,整盏热茶一丝不落的全都倒在刘欣身上。饶是刘欣及时起身,仍有不少茶水泼在了腿上。
董燕脸色大变,锦绣见状,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马上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奴婢不是故意的,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玄色华服上,一块地方的颜色犹为深重。刘欣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怒喝道:“来人!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奴婢拉出去杖责五十大板!”
董燕立时如遭晴天霹雳,身形摇摇欲坠,五十大板,莫说是锦绣这么一个弱女子,就是彪形大汉,也撑不住啊!
好不容易拉回自己的神志,苍白着脸刚要开口请命,旁边的锦音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连声求道:“陛下息怒,锦绣姐姐她……”
“谁若说情,罪同此人!”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刘欣微微眯了眼,凌厉的目光射向锦音。
锦音吓得一个哆嗦顿时噤声,董燕也在他的盛怒之下颤抖着唇说不出求饶的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锦绣被拉出去。
听着院中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叫声,董燕顿觉五脏六腑揪成一团,想要说话,喉咙却像被人扼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刘欣负手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董燕突然对眼前的男人生出畏惧之情,一股寒意从心底陡然窜出:她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温柔就忘了这个男人并不是普通人,而是手握天下的权者强者。也许在他眼里,一条人命就如同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锦绣的叫喊声慢慢低了下去,不安的感觉弥漫上心头,殿内无人敢说话,静的似乎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董燕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刺到手心的肉里。
没过一会儿,有宫人进来轻声禀报道:“陛下,罪人不堪重刑,已经……”
“死了?”看到宫人的神色,刘欣不耐挥手:“死了就扔出宫去,这点事情还要朕来说吗?”
“是。”宫人恭敬的领命下去,董燕顿觉眼前天旋地转,只有两个字在耳边不断回荡:死了……死了……刚刚还在给自己敬茶的锦绣……刚刚还鲜活的一条人命……
董燕面色苍白如纸,一双明眸也失去了应有的色彩,刘欣回身看到她这样,一时有些懊恼,但随即掩去,抚上她冰凉的额头,关切问道:“容华怎么了?”
温暖的手触在额头,董燕如避蛇蝎般惶惶后退几步,反应过来后才觉得不妥,只好讷讷掩饰道:“没、没什么,大概是受了凉,身子有些不舒服。”
刘欣也不计较,柔声道:“朕叫御医来瞧瞧。”说着便作势要叫人。
董燕忙推脱道:“不用麻烦御医了,臣妾睡会就好了。”
“既是如此,容华就好好歇息吧。”刘欣温柔看着她的眼:“等哪天身子好了,朕再来便是。”
话音未落,就看到董燕立即跪下俯身低头道:“臣妾恭送陛下。”
殿内的宫人都为董燕捏了一把汗,当今圣上的脾气有多反复无常,她们刚刚都看在眼里,董容华这么没有规矩的不等陛下说完话就急匆匆的赶他走,万一陛下发起火来……
谁知刘欣却不生气,只淡淡一笑,起身拂袖而去。
董燕瞬间如抽了力气般瘫软在地上,过了许久,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叫锦音:“快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锦音“哇”的一声哭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道:“小姐,什么……都没有了,锦绣姐姐……锦绣姐姐……也没有了……”
董燕怔怔的看着她,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大滴大滴的落在地面上晕染开来:“锦绣……我……我该怎么跟大哥交待……”
第二十三章
“大哥——”
从宫中回到董府,刚下软轿,董贤便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转身看去,王昭手里捧着一个碧绿玉匣立在董府门外。
董贤看到他,嘴角不由噙上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大步走过去,道:“显明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派人通知我一声?”
“我问过了,大哥前几日都在宫中,我……”王昭脸上现出委屈的神色,高大的身材配上这一副滑稽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的想笑。
董贤经他提醒方想到是自己疏忽了,讪笑着转移话题:“来进府坐坐。”
王昭忙摇摇头,道:“不了……”话还未说完,就被董贤拉着往府里走去,无奈之下,只好跟上去。
穿过重重回廊,布局精致的花园,终于到了董贤居住的院落。王昭抬头看着院门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若愚,不由好奇问道:“大哥,你这匾牌……”
“哦,”董贤随口回道,“我自己题的。怎么了?”
“若愚?”王昭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疑惑问:“什么意思?”
“这个啊,”董贤拉着他一边跨进门槛,一边解释:“取自‘大智若愚’,语出《老子》——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显明不懂。”紧跟着董贤走进屋里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王昭的脸皱成一团。
“少爷回来啦。”锦铃一见两人进来,忙迎上去,焦急道:“少爷,我听宫里的人说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让锦铃看看。”
董贤宠溺一笑,道:“无碍,不用担心。去泡杯茶来。”
锦铃不乐意的撅起嘴:“少爷——”
“好啦好啦,”知道这小丫头是关心自己,董贤心里一阵感动,笑道:“真的没事,你信不过你家少爷,总该信得过宫里的御医吧?”
锦铃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下心,吐了吐舌头跑下去泡茶。
“小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董贤假装无奈的对着王昭说道。
“锦铃也只有在大哥面前才这么没大没小,就像我……”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
董贤正忙着脱去身上的大氅,没听清他说什么,转头问:“显明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王昭忙挥手表示没有什么,看到董贤冲他一笑又转过身去,心跳不觉漏了半拍,默默的在心里把刚刚的话补上:就像我,只有面对大哥时才觉得是真的开心。
“对了,”董贤放好大氅,走到他面前坐下,道:“那个匾额的意思……”
一听他开口,王昭忙端端正正花坐好,做出认真听讲的模样。董贤看他这个样子,不由扑哧一笑,给了他一记拳头,道:“你这小子!这么大的人还跟小孩子似的。”
王昭装模作样拱了拱手,晃晃脑袋,捏着嗓子奶声奶气的说道:“学生在此,请先生赐教。”
董贤见他如此,干脆放下身段同他玩闹起来,板着脸粗着嗓子道:“前几日教的功课,都学会了吗?”
“是,先生,学生都背下了。”王昭洋洋得意道。
“
那就背来听听,背不来的话就等着领罚吧。”董贤一只手负在身后装作严厉的样子道。
王昭一听,脸立刻垮下来,哭丧着脸说:“大哥,你饶了我吧!我打小最怕背书了。”
董贤伸手给了他一记爆栗,促狭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叫大哥了?让你小子跟我斗!”
“我哪儿敢跟大哥斗啊!”王昭连连喊冤:“是大哥以才学压人,小弟虚心求教,大哥到现在还没给答复呢!”
“什么叫以才学压人?”董贤笑骂着又敲上他的脑门,被王昭机灵的躲开。
王昭边躲边虚张声势喊着:“以大欺小了!以大欺小了!”
董贤收回手,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耐着心思解释道:“大智者,愚之极至也。大愚者,智之其反也。外智而内愚,实愚也;外愚而内智,大智也。外智者,工于计巧,惯于矫饰,常好张扬,事事计较,精明干练,吃不得半点亏。内智者,外为糊涂之状,上善斤斤计较,事事算大不算小,达观,大度,不拘小节。也就是说,做人不能太过张扬,当糊涂时须得糊涂,以免引祸上身。”
“哦——”王昭拉长了尾音,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懂了么?”董贤见他似懂非懂的样子,忙追问了一句。
果然,王昭干脆利落回道:“不懂。”
董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懂就迷糊着吧!”
“大哥,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王昭理直气壮的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