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是心头大恸,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但似乎那些个画卷却没有打算放过他,就在他跌坐在地的一瞬间,剩余东西两边的画卷一幅幅、一帧帧皆动唤了起来——有一口薄皮棺材和歪脖子树,树下明珠蒙尘,棺材中却歪坐了一人,装疯卖傻是弘昼。推翻的新政,撤回的文书,被放出囚禁之所的老十与十四。还有六下江南的龙船,亏空的国库,脑满肠肥以色侍君的新官……
连天的战火,洋人的船,烧废了的圆明园。皇上终于是撑不住了,“哇——”地一口心头血呕出唇边。杳杳冥冥之间,却听到耳畔传来一个似幻似真地声音,在婉转低唱:
「金碧辉煌天,无可奈何地。
心比蟠龙,生如毫末。
笃志诗书,思入圣贤绝域;危楼高墙,终究志欲难平。
惊才绝艳,唯剩院内凉槐;埋骨绒草,秋泣能臣孤魂……」
雍正心头一抖,想是忆起了什么,扎挣着就爬起来,在歌声的引领之下,往一直忽略的南墙走了过去。那上头的匾额眼下是看清了,是血红朱笔点着的:罪藉。
罪藉下头果然是一幅画。
老八。
只是个修长的剪影。披着大红的猩猩毡披风,带着冬日的绒帽,还是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少年模样。
只那一瞬,雍正都要为他这个毕生的老对手不值得起来……
想他们前半生殚精竭虑、噤若寒蝉,只为老爷子青眼相看;他中年是拨云见日了,却是一地烂摊。而二人双双无好景,那人惨死孤院,自己又何尝不是溃破天机,到头来空费了毕生心血?还真是……只为那爷孙俩,空做了嫁衣裳。
皇帝勾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笑。
何苦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老八到底是个能臣奇才,窥伺人心斡旋办事的手段鲜少有人能出其右。却是太多情、太固执、又太不认命。一开始兴许狼子野心,后来却是为了保全几个不成器的弟弟实心实意。而他几番诚心示好,此人皆不肯低头。他承认自己做的过分,但是若非他太过聪明强干,自己又何苦将人逼到了不留半分余地?!
或许是逝者已去,恩怨两绝;抑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再者血脉相连,多少悟道。总之,雍正帝站在他昔日的对手画前,心里突然梗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来,竟痴痴地凝望了良久……
TBC
[注1]:摘自《声律启蒙》八之“齐律”。
另:如文中直接引用古诗词,生僻的皆会在标注作者姓名或出处。而如无标志,就为作者粗鄙俗作,权作博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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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坑写四八了!【此文不会坑的,因为大纲都已经码好了……龟毛星人伤不起。暂定每周三更,具体事件每周二、五、七。如果有意外,会提前通知。】【跪求回帖,回个“阅”也好啊,我就是想知道多少人看过了,大家喜不喜欢神马的……】
☆、重返人间
雍正爷正自在那画前出神,一个悦耳的男声猛然灌入耳中:“世宗乃杰出帝王也。理应心智坚定,奈何缘入此境?”
皇帝倏然回魂,扭身一望,竟是个模样俊秀、气质温润的书生。衣着发型皆不是我朝所见,五官秀气眉目疏朗,亭亭屹立在那,影见谪仙之姿。
“您是……”他这时候才恍然大悟,顿了顿,又拱手施礼:“此处是?”
醒梦史官唇角微勾:“迷途也。”
皇帝怔愣原地,眉宇间的帝王捭阖之气隐隐现出:“是先生引我至此?”
“有缘人皆可入内。”
“何为有缘?”
“福缘深厚,却悔过凡尘者。”
皇帝沉吟了片刻,突然勾出一抹深沉的笑意来,身上也透出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压:“那可有法子返还?”其实他想的只是回去痛打弘历那个不孝子一顿,再重新立个王储。
未料想那醒梦史官却似可以直接勘破他的内心:“如此定局不过亡羊补牢,何不改弦更张,从头再来?”
皇帝的双眼一下子瞪大了,那就是说——他的大清,他的儿孙……“可以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快要发哽了。
“世宗已饮下我的返魂酒。若不弃山高路远,先死后生,我便冒死逆天施为,送君一程,一尝夙愿。”
◆ ◆ ◆ ◆
皇帝有些浑浑沌沌地跟着醒梦史官一路走,观摩一圈就明了了此处不是人间、不比天堂,竟是个跳脱三界内不在五行中的格局。直至上了一架小舟方才醒神,猜度着道:“上仙,我们可是要回去了?”
那醒梦史官却对他一揖:“不可称上仙,不过懒散一闲人已。”他虽这么说着,眼角眉梢却散发出狡黠桀骜来,唇角更是俏皮地上翘着:“世宗想回哪一年?”
皇帝一愣,这还容得自己选?当下心情澎湃,只是权衡了一会儿,终道:“十岁吧。”他本来笃志高远、性情耿直,不欲将时间浪费在虚无缥缈的孩提时代,但却将将想起了一个人来:他的养母,孝懿仁皇后佟佳氏。
他心头不知作何感想,那醒梦史官倒闻言一笑:“是了,那个年头陛下父母双全,棠棣交辉,是个好时节。”
皇帝没想到会被人勘破心思,那点儿渴盼亲情的念头在肚子里千回百转地绕了数个弯弯,才瞥过脸故作镇定:“早些布置,日后行事起来也相得益彰!”
醒梦史官但笑不言。
只是皇帝因为自己这话却进发出一些深思:十岁,佟妃母还没有死,自己虽然对她敬重多于儒慕,可到底还不是孤家寡人,但倘若是十岁,莫非要让九龙夺嫡的惨事再从头经历一遍?!这下饶是雍正爷心智坚定,也心有惶惶了。更因此番想要有所作为,势必提早登位,如此一来……难道要他弑父杀君?!
而他心念一起,那本来还在河面上缓缓前行的小舟倏然一晃,紧跟着河面上居然打着旋儿地泛出漩涡,眨眼功夫,竟变成了滔天风浪!于是顷刻间水响如雷,风云四起,一个猛浪甩下来几乎是要将他们当头吞没。
皇帝惊得把住了船帮,醒梦史官回头喝问:“圣上可是想到了什么诛心旧事?!”
风雨刷在皇帝脸上,他却抿起了唇角,那是他心头锐痛,又涉及到皇家阴私,怎能吐口?好在醒梦史官能看透人心,瞥了眼他的眉目,就道:“原来如此,圣上的心思,我懂了。”
其实这皇帝并未杀父弑君,但到底在登基时不可避免地用了些小手段,甚至后来为了巩固朝政不惜手足相残——有些事情顺应时局不可不为,毕竟那是寰宇之内最尊重的一把椅子,人人趋之若鹜。可高处广寒,人以过身,少不得平添几许柔肠。兴许当初面对手足,尚且能眼一闭心一横下得了死手,可是随着岁月的洗练,每逢佳节、故地、熟人,再见方才判词与未来,焉能不内心凄凄呢?
于是乎,水流益发地湍急了……
皇帝此刻也有些不确定起来,抬头望向那史官。醒梦仙人却似一点儿也不在乎,神色中甚至更有莫名心安。他站在风雨飘摇的小舟上,一把扣住了皇上的手腕,温柔笑道:“既然是我引得圣上返生,又遭此变故,便以一粒宝药相赠替圣上压惊,可好?”
皇帝一时间怔忡,然而转眼那仙人的手已经搭在了他左手随葬的那串十八子沉香木佛珠上。只见金光一闪,再睁眼,佛珠三通的位置已经被一粒血色珊瑚似的朱玉所取代!
“这……”
“蓬莱有灵药,非仙不可享。但圣上九五之尊,却舍得废旧扬新,这一颗‘遂心丸’横竖也是当得起的了!陛下只需要让忧心之人服下,此丸入口即化,不出三日,事情定会依照圣上所想出现反应。”
他话音刚落,天边立时劈下一道惊雷,仿佛是要打死这吃里扒外泄露天机的东西。那小舟被惊得如同枯叶,盘旋在河道内,打着圈儿却迅捷无比地向前漂移。弹指功夫,就被推到了一湍贯天彻地地激流瀑布之上!
那醒梦史官却笑了,清朗的眉目在飘摇的风雨中更显出几番悍然耐看,抬头朗声道:“就是要你们送我来此处。世界变故自在人心,你们不度,我自度了又有何妨?敢将累世怨魂化为我身,就该当得起一个逆天施为!”
说罢,他不待皇帝反应,就反手薅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人猛地攮丧了下去。
雍正帝陡然两腋生风,惊呼一声便看见那小舟竟已在自己头上五丈有余,而那小舟堪堪停在了瀑布的风口浪尖,醒梦史官更是一脚踩在船帮子上透脸下看。皇帝仿佛被幽冥神力撕扯着急遽下坠,而狂风灌脑之时,恍惚间只记住了一句谶语:
“你记住,世间变数自在人心。”
◆ ◆ ◆ ◆
“四阿哥!”一声惊呼,一只温暖细秀的手拖住了胤禛的身体。
雍正帝一抬头,佟贵妃尚且年轻貌美的面庞就这样撞入了他的眼底。他惊骇之余喉头滚动,却着实将佟贵妃吓得花容失色。一叠声地说着“传太医”,同时坐到他身边,以手掌轻拍他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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