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让人跟着。
到了古铜镇,时隔多日,皇榜是看不见了,可是皇榜的内容总还会有人记得。若是情况不好,他就直接从古铜镇往京城走。带了人,他可就走不成了。逃兵是重罪,前途也要紧,可是,他不能不管他父亲兄弟的死活。
古铜镇与胡连城相隔甚远,中间分布着不少村落,像是单峰设宴迎接他们的地方,就是个比较富足的庄子附近。但是远远不如古铜镇繁华,皇榜也不会往村落里张贴。
到了城门口,余杭亦下马。城门似乎是封了,好多人都在外面排队等着进城,余杭亦心急,直接同守城的官兵讲道:“我是仁勇校尉战必胜,这里怎么了?”今日为了迎接单峰,冯罗还给他穿上了官服,倒也好认。
“回校尉的话,镇上着了贼,把所有富户都给盗了,如今封城门,里面在挨家挨户搜呢。搜出贼人来,自然会开城门。您要是进去,小的们不敢拦着,您随意。”
“开门,我要进。”现在就是告诉余杭亦,有人把官衙给偷了,余杭亦也没心思管。城门只打开了半扇,余杭亦刚要骑马进去,缰绳却被人拽住了。
“少爷。”有人唤。
余杭亦低头看去,差点欢喜的从马上掉下来。“管家,你怎么在这里,父亲呢,他在哪儿?”要是满门抄斩了,余府的管家不被砍头也得发配边疆,所以只要看到管家没事,他父亲应该也是安好的。
“老爷在后面,少爷快随我来。”老管家牵着马慢慢往回走,余杭亦心急,跳下马,拽着老管家往前走。
余罗天的马车就在队伍里,前一个时辰,他被人驾着马车疾驰到古铜镇城门外,只告诉他等会能见到他的儿子,来人就退了下去。
余罗天在车里缓了好一会,才把气喘匀了。他挑起帘,看着池清为了安排他和儿子巧遇而布置城门封锁的假象冷笑。
只要让他见到儿子,他绝对不会让池清活的痛快。之前他还在猜测池清到底对他儿子能有多喜欢,经过这一番折腾,尤其是在知道池清已经得知嫁到大将军府里的是替身,却没有怪罪,他是越来越能看清楚,池清对他儿子或许并不只是看重容貌那么简单,爱的比他想象当中要深得多,甚至超过了他对杭亦的亲情。
当他看到他的嫡子扯着老管家一脸焦急的走过来,说不想念是假的。可是他必须忍着,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而放弃全盘计划。
儿子瞧起来还不错,比离家出走前壮实不少,也高了些,气色也好。他一直舍不得放出来的孩子,最后还是卷入了朝堂争斗中,他无力护着儿子的安全,只求孩子不会白白牺牲。
70池清无妨
余杭亦走到马车边上,见到父亲没事的欢喜淡了不少,他放慢脚步,边走边想起他被父亲逼着嫁给池清的事。
除了这件事,他父亲说不上疼他,可也没亏待他。
“爹。”余杭亦站在马车外面,轻声唤。
余罗天往里让了让,笑道:“上来说话,外头人多口杂。”
余杭亦犹豫了会,才垂着脑袋上了马车,就坐在外面,一手挑着帘,一手紧紧握着拳背在身后。他侧坐着,一副随时准备好冲出马车的样子。
“怎么不问问我如何了,就不担心咱们余家?”余罗天掏出汗巾捂住嘴不住的咳嗽。余杭亦下意识就蹭过去,给他父亲轻轻拍背。
余罗天垂着头,嘴角微微勾起。他咳了会,坐正准备说话。余杭亦立马又坐回车边,仿佛刚才急吼吼赶过去给他父亲拍背的人不是他。
“不问问?”
“看到您没事,孩儿就放心了。”
“你的弟弟,最小的才十岁,就不问问他们?”
他的弟弟们?余杭亦探头往外看看,排队的人当中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而人群当中除了他父亲和管家,没有其他的熟面孔。“他们呢?”
余罗天苦笑,没有答话。
“皇帝没有……?”
“我被降职赶出京城,终身不得再回去,如今在富阳镇当县令,还没去赴任,先来这里拜访一位老友。”
“……那家里人呢,我见到张路了。他的卖身契不是在咱,在府上么?”
“张路啊。”余罗天咳了几声:“家里被抄了,等我出狱,连家宅都没了,下人们都充了官奴发卖。我和杭锐他们大半夜被赶出京城,一行人披星戴月往南赶路,十几个主子,只有一个丫头四个小厮伺候着。其中辛苦,想来你也能想到。”
余杭亦咬唇不语。
“我们再辛苦,也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你离家走的匆忙,衣裳银子都不曾多带,又是一个人,连贴身小厮都没跟着,你哪里出过门,在外面定然吃了不少苦吧。”
他父亲很少对他这样软声软语,余杭亦垂头恭敬答道:“还好。”
“你在怪我?”
如果余杭亦说是,那就是大逆不道。只有父亲打死儿子的,没有儿子可以忤逆父亲,哪怕只是和父亲顶两句嘴,都是大不孝。
余杭亦不说话,但是余罗天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愤怒。
余罗天苦笑。这孩子多少年被他宠坏了,半点不知收敛。在家里,翻出天去也有人兜着,出门在外,这样的性子得吃多少亏。他的儿子总是受罪,也该受的有价值。
“你知道为什么我把你嫁给大将军么?你当我是拿你讨好大将军,好攀上他这只高枝?”
难道不是?余杭亦咬牙。他看见他父亲没事就想到了,他不必这么慌的。他父亲是池清的岳父,皇帝就是杀了皇子,也不能动池清的岳父。
当时他听到皇榜的内容,整个脑子全是恐慌,控制不住的往坏的方面想。等平心静气之后想想,他父亲有池清保着,不会有什么事的,最坏的结果就是革职。
“你别记恨我,若不是把你嫁过去了,咱们这一家,不,余家九族都就保不住了。何齐程大人你还记得么,你见过两次,他还等着给你取字呢。他的九族就……”余罗天说到痛楚,不住的咳嗽。
余杭亦以前猜想过,他父亲辅佐的那位并不得势,以至于他父亲做官做人都是小心翼翼,平时把他们这些男孩子都当姑娘家养在后院。所以他父亲把他送给池清当男妻,就是为了投靠池清,在危急的关头能得池清保命。
可是即便是如此,余杭亦也不会原谅他父亲。以他换取全家人的性命,看似划算,可归根到底还是求人。他兄弟不少,为何不放出打拼出一方天地来。
余罗天抬眸细看余杭亦神色,见他仍是一脸愤怒,语气更加低沉,咳了两声方道:“我当时还做了个最坏的打算,即便事到危急,池清保不住余家所有人,至少你不会有事。你是我的嫡长子,我最疼的就是你,我最希望你能活下去。不管是用哪种方式,只能活着,我死后也能安心了。”
余杭亦讶异地抬头,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把他这个嫡子送到池清身边,是为了保住他。
“还好。”余罗天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继续言道:“还好大将军点名指姓要的就是你,不然我还愁若是把嫡子送出去,会让他对我的用心起疑。”若是讨好的太多,难免会让池清怀疑他是想把池清拉拢到他的阵营里。
他从未见过池清,为何池清会知道他?“他就是想要余府的嫡子?”好彰显他的地位?这不是池清的性子。
“他想要的是你。你不记得他了,你五六岁的时候,偷偷跑出府外玩,还是大将军派人送你回来的。”
有这回事?余杭亦抬头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之所以能把五六岁时候的事情记住,是因为他那次回府之后,他父亲举着藤条要打他,可看清到送他来的人之后,立马陪着笑脸把人送出去了。
“那个小家伙是池清?”大将军的出身,在大奉朝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池清是普通百姓,从小兵在几年内迅速晋升为大奉朝一品武官。给他糖葫芦吃的小家伙,似乎是个小侯爷还是个小王爷来着。
“放肆。”余罗天低声训斥。“什么小家伙,你当时比人家还要小。”余杭亦已经不怨他了,接下来就该说些能重拾余杭亦信任的话。
余罗天让余杭亦靠近些,声音压得几乎快要听不见:“池清的身份在朝堂是件秘而不宣的事。他原不叫池清,而是叫傅清。”
“开国公傅家?”姓傅的王族,只有开国功臣南国的傅家。池清要是傅家的子孙,那身份比不得皇子,也比亲王的嫡子金贵的多,因为大奉朝第一代皇帝姓傅。
“大奉朝外姓王不多,傅家绝对是最尊贵的王族。要是开国祖皇对皇位稍有留恋,如今坐在大位上的就该是大将军的父亲。”
余杭亦怔了半响,愣愣问:“那他为什么放着尊贵的南国世子不当,反倒愿意上战场与人厮杀?”
余罗天继续言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知道他身份的时候,他已经是骠骑大将军池清了。皇上叮嘱过认识大将军的几位老臣,不许他们将大将军的身份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