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官就多谢明珠大人了。”郭琇也不扭捏,伸手就接过了纳兰明珠递上的那杯酒,视线从众人脸上逐一扫过,之后落在纳兰明珠脸上,最后又落回手中的酒杯上,被眼睫挡住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呵呵,郭大人好酒量,待会儿还望郭大人多饮几杯才是……”纳兰明珠这么说着,刚想让下人将郭琇带去落座,却见郭琇自己转身就走了。
纳兰明珠一愣,正想说,这郭琇还真是不懂规矩,但今日既然来了,往后倒不妨对他好生调·教、调·教,也好为自己所用……却冷不丁看到郭琇竟径直朝着大门大步而去。
纳兰明珠一惊,心里顿时涌起了不安和疑惑,不再多想,他急急唤来下人:“去,把方才那位郭大人的礼单呈上来!”
“嗻!”那下人被这么一要求,也是一愣,急匆匆地从一堆贺礼中翻出了那份大红纸包的礼单,呈给了纳兰明珠。
“阿玛”纳兰揆叙不解地看着纳兰明珠,不知他为何在看了礼单后面色登时变白,“礼单上是什么?”
纳兰明珠脸色发白,发须都几乎翘了起来,声音发抖:“好!好个郭琇!好一份礼单!”
他心里的惶恐将他整个人淹没,一口气梗在喉咙口,险些上不来,那份礼单顺着他的手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恰好正面朝上,纳兰揆叙无意间一瞥,却整个愣在了原地。
他颤着手,缓缓将那礼单捡起,一眼看过去,顿时倒抽一口气!什么礼单?那压根不是什么礼单,而是一份奏疏!上面罗列的罪证,洋洋洒洒,清清楚楚,一共一十一条大罪。纳兰揆叙顿时手也抖,人也抖了。
正在纳兰明珠面色铁青、汗如雨下,而旁人有些莫名时,门口一声震耳宣告:“圣旨到!”
纳兰明珠一听,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险些往前栽倒,幸而旁边有下人一把扶住,连同所有客人一起跪接圣旨。
“上曰:纳兰明珠结党营私,独揽朝政,坑害异己……共一十一条大罪,现革除纳兰明珠英武殿大学士、太子太师之职,其同党余国柱诸人则以同罪论之……钦此。”
“……谢主隆恩。”纳兰明珠呆愣半晌,终于颤颤巍巍地接了旨,一时老泪纵横。
而那些前来贺寿的人,在一阵唏嘘后,悄然退离,以免引火烧身。
本来门可罗雀的前大学士府顷刻间门庭冷落。
京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几乎是圣旨下达的那一刻,索额图便接到了消息,他顿时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脸上现出了欣喜之色:“哈!纳兰明珠,你也有今日!”
他欢喜又兴奋的在屋子里来回地踱了几步后,面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他想起了那封信,自毓庆宫传来的信。
他重新坐了下来,面上已然恢复了冷静。
不,现在还不是该高兴的时候,太子殿下都已经传书过来了,他更该冷静的、低调行事才对。
当消息再从宫外传回到宫中时,惠妃登时晕了过去,再醒来,却也只能默默啜泣。
而胤礽只是默默地合上了书,负手站到窗边。
窗外春意渐渐明显,可是他却仍觉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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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有改动:历史上,康熙十九年时索额图已经被革除了议政大臣、内大臣、太子太傅的头衔……二十五年时索额图才复起,任领侍卫内大臣。二十七年时任的是什么职务,暂时未查到。
61
胤礽负手立于窗前,一时间竟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
君主、君主。
这便是君主啊……在其没有影响到帝王的皇权利益之时,对其极其宠幸,将其高高捧起;而在其对威胁到皇权之时,又能转瞬将所有的宠幸收回,毫不犹豫地将其打落地狱,连回头再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这就是为人臣子的悲哀。
胤礽想着,心里的那股凉意越发明显。
尽管康熙尚未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不耐,甚至始终对他宠爱有加,如今内心陷入感情挣扎的胤礽却只觉得,看着如今的明珠,就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将来,甚至只会更糟糕。
一个在内心亵渎了自己父亲的儿子,一个对自己的皇父产生畸恋的皇子……若有朝一日,这段禁忌的感情暴露于世人眼下,届时……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父,会如何看到他?
胤礽缓缓闭上眼,自然垂落在两侧的手掌握着,指尖用力地掐在掌心,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
“主子,该去练习骑射了。”
门外,何玉柱看了看时辰后,小声道。
“知道了。”胤礽睁开眼,眼底已然没有了情绪。他张开手臂,任由宫女们为他换上骑射装后,他推门而出。
上骑射课的时候,照例遇上了胤禔。胤禔也是一身的骑射装,脚上蹬着马靴,比胤礽年长一些的他,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身形和体格都比胤礽高大很多。
只是这一日,胤禔却比往常沉默了很多,没有如同之前那般口是心非的对着胤礽刺上几句。
胤礽瞥了他一眼,便将视线转到了一边。
胤禔会这么安静……胤礽当然知道是为了何事。这宫中向来藏不住秘密,纳兰明珠家的事情连他这个算不上相关的人都知道了,想必胤禔那边知道的就更早了——撇开之前皇父就已经将结果透露给他这件事的话。
骑在马上,胤礽转头又看了看胤禔。这么安静的胤禔,说实话,他多少有些不习惯。但若要他主动开口说些什么,他显然做不到。
于是胤礽看着胤禔欲言又止了片刻后,又再度转回了头。
你……还好吧?
这么平淡又虚假的问候胤礽自认说不出口,他也不屑说出口。若他当真有心,早在当初皇父向他透露处置结果时,他就该张口辩驳了,又或者将之小心地透露给胤禔知晓,让他去阻止皇父。可是这两样他都没做,前者是不想,后者是不能。
他不能背叛皇父的信任,而将皇父的决定提前告知他人。
他更不想为了一个处处与他叔公作对,并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谋划着要将他拉下皇太子之位的人求情,他没有伟大的那么高尚的地步,以德报怨,现在的他做不到。
胤礽正有些心不在焉,一旁的胤禔却率先开了口:“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似乎刻意不想让旁边的人听到。
胤礽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被惊了一下,下一刻又恢复了平静:“什么?”
胤禔安静而仔细地看着他,瞳孔在看到他那一瞬间的变色后微微收缩了一下,下一刻,他静静移开视线:“没什么。”
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让他明白,他叔公这事,胤礽确实是知情的。他之前看到胤礽的时候就在奇怪,胤礽的表现太过于平淡,完全不像是刚刚知道这事的人,是以,他才试探了一番,没想到……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汗阿玛对他这位弟弟的信任和疼爱,可见一斑。就连这种朝政之事,都已经让他接触了啊……
胤禔垂着眸子,闪过一丝自嘲。
“皇太子、皇长子殿下,已经到了。”教授骑射的师傅勒住马头,恭敬道。
“……”胤礽同样收住胯·下之马的前进之势,看着前面已经舒展开绿意的森林,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胤禔。
胤禔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般,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后,道:“恕胤禔失礼,先行一步。”说着,完全不待胤礽说话,就自顾自地催着马朝前奔去。
胤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方才已经被他猜了吧……纳兰明珠的事。罢了,知道也没什么。胤礽将这事抛开,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箭袋和弓,随后催着马,也同样朝着前面冲了出去。
带着发泄过的满足感和一身的汗意,胤礽坐在肩舆上舒着气,朝着毓庆宫而去。
活动了一番后,心里舒坦了许多,只是放松下来后,困倦开始萦绕。
自从想明白自己的感情后,胤礽有时会被噩梦惊醒,这种情况在胤礽罚跪回来后便更严重了,他几乎是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而且总也睡不踏实,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动了动以后,心里的纠结和压力似乎也随之散发出去了不少,胤礽开始打起了哈欠。
肩舆缓缓前进着,就在即将到达毓庆宫时,胤礽微微眯起了眼。
门口似乎……多了个人?
“那是新来的?”胤礽瞧着门口那有些眼生的太监,随口问道。
“回主子的话,是的。他叫何尚,是随着这一批更换的宫女、太监们一同进来的。奴才暂时安排他先在毓庆宫前看门,主子,可有不妥当之处?”何玉柱小心翼翼地问道。
前些日子,内务府总管凌普,也就是他奶公,曾来询问过他的意思,之后便照着规矩将宫中那些年老的太监和已经到了出宫之龄不愿继续留下的宫女全部撤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