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拔下插入右肩的弩箭,任喷溅的鲜血混入地上的红河。他点穴止住伤口,利剑挑起滚落在黄尘中的头颅,向周围惊住的士兵示威。
远处的厮杀之声依然持续着,黑云咆哮,倾盆的大雨泼洒而下,冲洗天地之间弥漫的血气。八皇子被斩于马下的消息传遍全城,投降的士兵丢下兵甲,跪在路旁。一袭黑衣的怀德帝骑着骏马,左手的利剑高挑起死不瞑目的头颅,沿着血色尽染的石路,威严的经过。
至此,史书所载的八皇子之乱,在怀德二年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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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上,怀德帝与随军将领举杯同祝,拟定回都后事。鼓乐声声,将士们无不欣喜,无不忘怀。
怀德帝祝酒之后,便带着随身侍卫凌子墨,回到太守府中。
然而,一入内厅,凌子墨连忙吩咐手下亲信严守在门外,两人折入密室之中。
“那只笨狼怎么样了?!”“怀德帝”撕下脸上的面具,焦急道,“再这么下去,我都能直接代他上朝听政了……”
“别乱说话!”凌子墨颦眉瞪了他一眼,走到床榻周围。
“气息平稳些了,”荀应鹤坐在床沿,叹息道,“那弩箭上的毒素入血,幸好他及时封住了穴道,不至于扩散到全身……”
原来楚陌寒中了流云一箭之后,没多久便感到不对。他在士兵面前勉强支撑着,而一到了营帐里就晕倒过去,不省人事。所幸荀应鹤行走江湖多年,懂得医道,立刻为其运功疗伤。可是众人并不知道这种毒药的解法,终是无法完全驱除。
“我私下向六皇子的部下打听过了,可并没有人知道关于这毒药的消息。”萧少翟摇头道。
“现在要怎么办?”凌子墨焦急道,“陛下他、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也说不准,”荀应鹤道,“找不到解药的话,终究只能拖住毒素一时不发;若不根除其源头,早晚还是会发作……”
“那、那要如何是好?”
“现在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荀应鹤仰天道,“尽快找到兰公子吧……”
众人默然,这场战争,本是因兰公子而起;战争结束之后,他又会怎样呢?
“到哪里能够找到裴啸天那只老狐狸呢?”辰冰清靠着床柱,长长叹道,“兰公子之前也带我们见识过他的狡兔三窟之术,况且他在全国各处都有产业,简直不知从何处找起……”
“世芹兄已经派手下四处打听消息了,”萧少翟道,“不过这几天过去,并没有什么线索。能够让世芹兄束手无策的,恐怕一般人是找不到了。喂,师父,你有什么好办法么?再扮成‘石见穿’之类的……”
荀应鹤摇摇头,道:“听说那年夏天你们对付‘夜雨’的时候,都是借住的裴啸天的宅子吧。恐怕,‘夜雨’的身份以及‘石见穿’已死的消息,裴啸天早就掌握在手中了。”
“奇怪,这个家伙不是一向不理政事么?这次到底是什么目的?”萧少翟不解道。
“不理政事的人不见得对权利不感兴趣,”荀应鹤道,“不过还好,现在所谓的‘八皇子’已死,他再扣押着兰公子也没什么用了。我相信兰公子能保护好自己的。我想现在,他只是在观望怀德帝的动静罢了。”
“所以啊……”荀应鹤看看床上躺着的人,叹道,“现在只能祈祷他快点醒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回 率土之滨
楚陌寒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座灼热的火山之中.
赤红的火焰炙烤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蒸腾的热气令人窒息
“这是……哪里……”他环顾着周围,一切都是红色、红色,无尽的红色。
哧的一声刺透血肉的声音,张牙舞爪的红色向他喷涌而来。血水,周围的一切都浸泡在血水里,而自己正处于这猩红的血池正中。
“为帝王者,首当如何?”
一个苍劲的声音从上方悠悠传来,楚陌寒不禁一愣。
那是久违的,先父的声音。
“为帝王者,首当爱民。”楚陌寒熟练的背诵道。
“那么你现在做了什么?”那个严厉的声音质问道,“江山浴血,生灵涂炭,这就是你的帝王之道么?”
“可是我……”楚陌寒辩解道,“如果不这样……”
“你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声音道,“不用牺牲这么多的士兵,也可以取得胜利的办法!”
“若是那样,他就会有危险!”
“住口!你让将士们为你送死,只是为了讨得一个男子的欢心么?你这样做,与周幽王何异!”
“那又怎样!”楚陌寒咬牙道,“若这万里江山换不来他的一笑,我要这天下为何?!”
“你变了,”那个声音叹道,“你没有资格做一个皇帝。”
“呵,若是王者注定孤高,注定无情,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他的子民?”楚陌寒摇摇头,“我是变了,没错,我本以为王者可以掌握一切,可以实现一切梦想。可是有些东西,远远超过了帝王的权限。”
“陌寒,不要忘记你的任务。你是要保护这天下百姓、万里江山的人,怎么能够为了一人就背弃你的责任?”
“不,父亲,”楚陌寒叹道,“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守卫这万里河山?”
“那么,你好自为之吧……”悠悠的声音随风飘散,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围的场景倏尔变幻,刺目的红色消隐不见,夜天如海,皎洁的圆月高悬天际。不远处,一座凉亭飘浮在水上,悠扬的洞箫之声幽幽传来。
“漱风?”楚陌寒轻轻唤着,走上前去。
曲折的长廊尽头,一袭白衣的人儿独立于凉亭之中,闭目吟箫。幽咽的曲调随风飘送,拨弄着离人的心弦。
普天之下,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让自己沉迷;率土之滨,一切浮华终抵不过他的一个微笑。
楚陌寒慢慢的接近他,注目着那纤尘不染的洁白。
余音摇曳,一曲终了,兰漱风抬起头,目色如清澈的流水,洗去心上的疲惫。
“漱风……”楚陌寒如梦呓般念着他的名字。
“我只是……一个影子。”兰漱风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落寞。
“影子?”楚陌寒皱着眉头,伸出的左手穿过了那轻飘飘的身子,只触到一片空无。
“风月无边,却是捉不住的景物,”兰漱风幽幽一笑,道,“你为何执著于我的存在呢?”
“你已经在这里了,”楚陌寒指指自己的心口,目光片刻不离,“只要它还跳动,你就会一直在这里。”
兰漱风微笑着,那笑容,如这白衣一般不惹尘埃。
“你总是那么相信我,即使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着你……”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你就不怕此次,我还是在骗你?”
“如果你是骗我,何必要将赌注压在我身上?”楚陌寒笑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也不担心你的谎言。因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将一切都托付给我。”
兰漱风垂下眼眉,浅笑道:“那么……来找我吧。如果这次你找的到我,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洁白的影子如水中的月色,悠悠的,散入虚无。明月清风,一切隐于夜色。
“漱风……”楚陌寒低唤着,睁开眼睛,看到的确是低垂的帷帐。
“陛下!您终于醒了!”一旁的凌子墨兴奋道。
“笨狼!就不能让人放心一次么?”辰冰清抱着胳膊,笑道。
“让一下让一下,待老夫查查脉象……”荀应鹤挤过来,关切的看着他。
看来,又让大家担心了啊。楚陌寒轻轻一笑,不把你成功的接回来,怎能对得起这些朋友们呢?
怀德二年暮夏,军队班师回朝。怀德帝下令对此次叛乱前后事件进行调查。不多久,调查机构的大臣韦世芹汇报,此次暴乱似有人在背后支持,而这个人,便是当今第一富商——裴啸天。
此消息一出,朝臣们一片哗然。
“陛下,裴啸天一向不问政事,没有道理参与到这次起义中来啊。”一名朝臣劝道。
楚陌寒一扬眉毛,向韦世芹道:“韦爱卿,你来说说调查的详细结果。”
“遵旨,”韦世芹面无表情的说道,“裴啸天与前朝的多位旧臣交往甚密,在旻都之乱后,他通过收留了逃出皇宫的八皇子行云,并一直为其提供隐蔽场所。此次八皇子于榆州起兵之前,裴啸天曾把大量的草药等军需物资向榆州输送,并且安插多名眼线在八皇子的驻军地点附近密切观察,因此,很难说他与此次暴乱毫无干系。”
“这……”朝中不乏受过裴家好处的臣子,闻听此言,纷纷表示怀疑。
“您说的这些事情,可有真凭实据?”一名朝臣问道。
“当然有,”韦世芹严肃道,“有人证于此!”
“宣上来!”怀德帝命令道。
只见两名侍卫押送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进入正殿。小老头伏在地上不住叩头,口中求饶不休。朝臣正辨认着这个小老头的身份,又有一人被带上正殿。那人恭敬的跪在小老头旁边,一副坦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