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扰了姑娘看病,是楚某的不对,”楚陌寒忙摆手制止,道,“不必多礼了。”
那女子有些紧张的瞄了他一眼,脸上飞起一片红霞,低头小声道:“我……没什么要紧的,将军您先来吧。”
“不用,在我这里,将军和百姓没有区别,”兰漱风按下女子想要抽离的手,微笑道,“姑娘既然先来,就是皇帝也要让他等一等。”
女子看看他,又看看楚陌寒,甜甜一笑,低头不再说话。楚陌寒见兰漱风连招呼都不打,自觉无趣的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耐心的等着。
老管家提着烹好的清茶,给将军倒上。看着一脸平和的楚陌寒,他总觉有些过意不去。少爷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之人,相反,他对于权势之人,少不得做出恭顺的样子。而对于楚将军,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不理不睬,像是极尽所能的要贬低他一般。然而在自己看来,少爷却并不是出于讨厌。对于厌恶之人,他总能装出一副轻松的笑脸;而对于楚将军,他到底是怎么想?
楚陌寒结果茶水,道了声谢。淡淡的白烟飘散,他看到兰漱风三只手指轻轻按在女子白皙的手腕,认真的检查着。说也奇怪,从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的目光就总是被这个人所吸引。当时,自己正在军营中愁眉不展,忽有将校来报,凌子墨寻到了一名神医。待到赶去,只见他一身淡蓝色的长衫,游刃有余的指挥着医务的班子。丝丝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他耐心的指导着执勤的小兵,一部分人负责煎煮,一部分人给病人喂药。
游刃有余,这是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将乱作一团的医疗队安排的井井有条,回头看到自己,只是风轻云淡的一笑,又转身查看着病人的反应。
他为何会笑的如此淡然呢?仿佛世间的一切,对他都不过是过眼烟云。那笑容,像是一阵捉不到的清风,从心上悄然滑过,徒留一缕若即若离的怅然,久久的难以平复。
而现在看来,那微笑似乎又带着别样的意味。那是一种对俗世的不屑,一种孤高的自嘲。楚陌寒端起茶水,眼睛却不住的向那边看去。自己大概就是被这个微笑所蛊惑了吧。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一个自己也奈何他不得的人。这对于习惯掌握一切因素的他,无疑是一种冲击。他一直以为,人都会有所欲求,一旦你抓住了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就掌控了他。而这个……这个无心于尘世的人,他所仰望的,到底是什么?
“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者所求,便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当初在军营中问到他时,他就这么不痛不痒的答道。
总感觉他有些虚张声势,而且,这种把自己当做傻瓜一般的态度令楚陌寒很是不快。他扬了扬眉毛,旁敲侧击道:“那么,兰公子愿意做我的良相么?”
很欣赏眼前之人惊愕的颦起眉毛,他有些恶劣的一笑,你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了么?
兰漱风却依然软软的应付道:“医人之术不易,医天下之术更难。二者同出而异路,阁下向小生求天下之术,何异于缘木求鱼……”
楚陌寒打断他的话,洞彻的眼神盯着他,“那你来做我的良医如何呢?”
到了这一步,兰漱风似乎放弃了与他的交流,收起微笑,眉毛一挑,道了声“恕不奉陪”,径直向帐外走去。
楚陌寒想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的瞥了一眼问诊中的兰漱风,似乎自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对自己微笑过呢。其实也算是自作自受吧……明明知道面上的规矩,却总是忍不住戳破这层薄纱。当然事实也证明,自己并没有看错人。而且这个人现在表现出来的,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吧。
他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淡淡的苦香在口中化开。看着眼前的人,自己心中也浮起一丝困惑。为何会如此在意他呢?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莫名其妙的吸引着自己的注意。明明知道一些行径会惹他生气,却总是忍不住挑起他的一番唇枪舌剑。楚陌寒对这样的自己很是无奈。是好奇么?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每次看着他,总有一种难耐的空虚感在心中焦躁的撩拨着,到底是为什么?
“喂。”兰漱风抬起头,冷冰冰的看着他。楚陌寒蓦地回神,收起绵长的思绪,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你在这里的话病人会紧张的,出去清醒清醒再过来吧。”兰漱风挑起眉毛,毫不客气的说道。楚陌寒这才意识到房间中还有一人,他看了一眼低头含羞的女子,站起身来对兰漱风一笑,柔声道:“我到书房等你。”
收到了意料之中的一个白眼,楚陌寒挑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心情大好的向内室走去。
☆、第一十八回 枰上之子
淡雅的书房中,明媚的阳光穿过窗子,铺就一片暖香。楚陌寒绕着书架走了几圈,被桌上摊开的画纸吸引。
泛黄的纸页被风随意的拨开,楚陌寒看去,打开的一页上绘着一副棋盘,只有将帅的位置上画着棋子。对面的九宫中写着一个“陆”字,这边的将棋上则是一个“楚”字。
楚陌寒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副棋盘。也就是说在他心中,自己和陆无言,才是着乱世的关键么?见他如此看重自己,楚陌寒不禁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他翻动着纸页,想看看前面又画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本画册上皆是棋盘。前面几页乃是古人留下的残局,旁边用蝇头小楷批注着什么。再往后翻,棋局忽而一变,改做天下的时局。
时局第一页,对面依然是陆无言端坐九宫,这边的将营中却写着一个“屠”字。楚陌寒眉头一皱,心中泛起一丝酸楚。难道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应当是屠素葛取得天下么?不过也难怪,这张图纸看来是多年前所绘,若是在玄崇年间,楚家军不过是武将的一支,有谁能看出其日后的发展?
唔,貌似不止是玄崇年间,直到现在,楚家军也仅仅是榆州的一支地方势力罢了。兵少将寡,夹在各方势力之间,会看好自己的也没有几人吧。
他继续向后翻着,第二页,棋子多了起来。陆无言的旁边,“车”的位置上写着一个“姬”字。占据旻都的姬留雁,在他眼中不过是“车”的地位么?无人注意的陆无言却是将领,这真是一个大胆的推测。而这一边,屠素葛的身边多了“彬”、“吴”两字,想是他的大儿子屠容彬为“车”,柑州牧吴仕邈为“相”之意。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旁观天下之势的呢?
楚陌寒向后翻着,棋子的位置变来变去,旁边还有细小的批注。直到有一页,楚陌寒终于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棋盘上。
他仔细的看着这张图,小楷标注“初仁二年”字样,正是去年所绘。陆屠对峙的局面未变,而在屠素葛这边,“君”“吴”落在右边,左边车相之位出现了“楚”、“柯”字样。难道说,在与自己相遇之前,兰漱风就留意到了这里么?
那么,他将医馆安于萱城,难道是在暗中观察自己么?楚陌寒不禁一惊,他的所作所为,到底出于什么用意?
“将军有何感想呢?”楚陌寒抬头,看到兰漱风斜倚在门柱上,一手敲着折扇,静静的看着自己。
楚陌寒一笑,道:“兰公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楚某了呢?”
兰漱风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旻都之乱,楚家军虽是出兵,实际上却并未有所作为,只是清理战场罢了。是什么让将军舍弃家仇国恨了呢?”
“楚家军势单力薄,楚某又不过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然成不了气候。当然,这是表面文章,”楚陌寒勾起一丝微笑,“看来没有瞒过兰公子呢。”
“旻都之乱本是姬留雁集结武将,向朝中老臣发起的战争,将军只是表明自己暂时站在武将一边罢了。”兰漱风回手关山身后的门,楚陌寒可以想象,此时老管家一定拿着“暂时歇业”的牌子,无奈的向门口走去。
“那么,”楚陌寒带几分玩味的眼光看着他,道,“难道兰公子早就准备与楚某相见了么?”
兰漱风甩过一个白眼,嘴里说着“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吧”,绕过楚陌寒坐在书桌前。他理好散乱的图纸,翻到后面一页。只见图纸上已是陆楚对峙的局面,“屠”字反而退到了车的位置。不过,一盘棋子皆是工整的小楷,这边的“楚”字却是用潦草的行草书就,几近辨认不出的笔画缩在显得狭小的圆圈中,显得十分委屈。
楚陌寒无奈的笑了笑,他能相见兰漱风一边挑着细长的眉毛,一边泄愤似的写下此字的情景。唉,犯的着和棋子计较么?
“本来我并不愿意参与这场纷争,但是看在将军的面子上,就给你一些忠告吧。”兰漱风一副“本公子看得起你是你的荣幸”的样子,斜眼看着楚陌寒,脸上摆着不情不愿的神色。
楚陌寒苦笑一声,道:“那么请教兰公子了。”对于这个人,自己总是摆不起架子。好似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一般,不由的小心翼翼起来。
“屠素葛与柯忘忧是老朋友,凭借将军与柯忘忧的关系,请他做个说客应当不成问题吧。”兰漱风指着“相”位的“柯”字,向楚陌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