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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大侠和他的小跟班/逢春 完结+番外 (任之)


  程溏只觉不可思议,桑谷长老过去信赖沈荃便也罢了,如今分明是他将祸事引入桑谷,他们竟还将他奉若神明。他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们,扭头往前殿跑去。只听见祝珣忍无可忍,含怒质问:“他早已知道、一手布局,却将我桑谷置于何处!”陈长老出声安抚道:“外头百姓虽然可惜,但万幸通医理的人近日皆在大祠堂,于桑谷并无太大损耗。”祝珣又不知说什么,二人争执的声音在程溏身后愈来愈远,终于再听不见。
  他一口气奔至大殿,果然不少江湖中人集防在此。大祠堂之前长长的石阶上,正邪双方已斗成一团。人头攒动中,程溏一眼看见纪雪庵,新衣如雪,连璋怒绽,神色不宁,别人攻防意在固守大祠堂,惟有他不管不顾只欲冲出此处。
  “雪庵!”程溏放声叫道。刀光剑影晃花人眼,但纪雪庵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之时,恍若旁人旁物皆不复存在。纪雪庵一声清啸,纵身跃起,脚底踏过数人头顶,双臂张开如天际飞过一只大鸟,掠至石阶之上,紧紧抱住扑入他怀中的程溏。
  两人分别不过半日,但魔教骤然发难,却不知对方安好,每一刻皆是煎熬。程溏抬起头,一手却仍抓着纪雪庵的手腕,双目急急扫过他周身,惟恐看见一道伤口。是非之地,容不得二人亲密温存,纪雪庵握住程溏向殿内走去,程溏才有心思俯瞰纵览场中局势。殿堂中大多余各派掌门尚没有下场,而魔教亦只派出承阁杀手与十名青阁中人攻殿,韦行舟稳稳坐在手下搭抬的软轿中,四周围着众多青阁高手,隔着一层薄纱仍可见他笃定优游的神情。
  程溏心中一沉,转目却看见沈荃坐在堂中喝茶,那般目空一切的可恶之态与韦行舟何其相似!他再也按捺不住,松开纪雪庵走到沈荃面前,冷冷道:“神医不擅武,这间殿堂中没有桑谷的人做主,便由得你为所欲为了么!桥生拼死告诉我,是你将魔教中人引来桑谷,你一转身倒成了先知指领众人……沈荃,世上怎有你这般阴险狡诈之徒!”
  殿中静默一片,人人皆看向他们,一时竟连外头的恶斗都忘记。沈荃推开茶盏,十指交叉覆在膝上,淡淡一笑,“你说得不错。我早已料及桥生叛变,捕风楼不止他一个暗士,他不过半路投我门下,自有人比他更加如神入化,将他一举一动汇报与我。他潜伏在承阁数年,甚是不易,我本不想做得太绝,谁叫他竟敢生出异心暗中与你们接触。魔教这次在承阁上吃了大亏,早就想揪出叛徒,我便送一个顺手人情,利用桥生引得他们至桑谷外。桑谷守备已被我提前除去,往昔的迷阵秘道如今形同虚设,魔教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自然尽数涌入谷中。”
  他话音甫落,却听纪雪庵冷冷接口道:“大约你早就通敌承阁,不然偌大天颐山,为何上回徐朝飞他们偏偏撞遇青阁!”沈荃笑起来,“那可真是误打误撞,我本来想借由青阁除去的人可不是他们啊。”其中深意不言而喻,沈荃含笑瞥向程溏,嘲讽道:“没想到桥生还能留一口气通风报信,恐怕他这次才知道承阁早已识破他身份,能够死个明白,算是他走运。他留下捕风楼只为沈营,这些年,我从不曾真正信他!”
  堂中此刻才有人反应过来,一下跳起指着沈荃气得发抖,“沈楼、沈荃!枉费我等唯你是从,你竟如此歹毒!”“歹毒?”沈荃冷笑一声,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这般手段不过是对付门下叛徒,于诸位有何损失?”另一人重重将剑拍在桌子上,恨声道:“你还狡辩!方才你分明亲口承认,是你将魔教引来桑谷!”
  沈荃看向那人的眼神好像那人是个白痴,“桑谷与世无争更同我无冤无仇,桑谷枉死的百姓更是无辜,我所作所为于我自己、于捕风楼有零星半点好处么?但偏偏桑谷与魔教同占天颐山,还有哪一处地方比桑谷更适合决一死战?你可知魔教铃阁在天颐宫造就各种机关精密繁复,不费一刀一剑便可叫外人死无葬身之地,你肯去那里送死么?眼下敌人弃巢而出,我方以逸待劳,桑谷作为决战之地,已是最好的结果!”
  那人在沈荃咄咄逼视之下,嗫嚅道:“你、你不早说!”便匆匆坐下,抬手去擦额头的汗。殿堂中再无人发话,众人心中五味杂陈,看向沈荃的目光中莫不含了一丝戒备。这人心机太过深沉,是敌是友,俱叫人背脊发冷。沈荃见众人退缩,神色亦有所缓和,复又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慢慢道:“若是在下事前将此计告知诸位,大约今日不必引来误会。只是此事极为密要,实乃一石二鸟,既不可被魔教,也不能被门中叛徒探知分毫,故才向诸位隐瞒至今,在下在此赔罪了。”
  有数人喏喏应下,更多人却不敢多言。惟有程溏背脊挺直,一动不动站在沈荃面前。世上无人比他更深知沈荃本性,这间殿堂中无人比他更厌恶痛恨沈荃,他的花言巧语即使骗得了所有人,程溏也不会信他。沈荃抬起眼皮,缓缓落在程溏脸上,目中亦是不屑掩饰的轻蔑嫌恶。他忽然眼神一滞,却是纪雪庵拔出连璋,遥遥指向他。那人神情冰冷,面无表情却再明白不过,哪怕他只是这样看着程溏,纪雪庵也不能容忍。
  沈荃忍不住笑了起来,愈笑愈大声,目光不断在纪雪庵与程溏之间来回,仿佛他们二人极为可笑。纪雪庵不为所动,周身的冷意却更盛几分。堂中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一面张望着殿外的形势,一面飞快思索,若是纪雪庵与沈荃动手,自己该站在哪边?这等紧要关头,不少人反而抛却杂念心头一派清明,纪雪庵固然脾性古怪,但城府却根本不及沈荃,若拥护纪雪庵只需记得不触他逆鳞,而若跟随沈荃只怕连死了也要被他扣一个叛徒的罪名。
  大殿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却听一个温煦声音淡淡传来:“魔教正等着诸位自相残杀,岂可遂他们之意?”众人一齐回头,竟是两个下人将祝珣抱至堂中。沈荃默不做声,起身让出主座,下人将祝珣安放在其上,躬身退下。祝珣嘴角含一丝极浅的微笑,语调平缓,声音柔和,不紧不慢道:“无论意见多么不合,如今魔教已攻至眼前,难道不该摒除异心一致向敌?待敌人覆灭,大约天大的矛盾便也消散殆尽了。诸位既将桑谷选作决战之所,可愿意听桑谷主人一语之劝?”
  谁也不曾料到,祝珣的一笑一言有如此本事,当真令人如沐春风。众人回过神,纷纷暗道惭愧,堂中的人武艺再高强,竟比不过一个身残质弱的年轻人通透无私。沈荃大笑一声,“好!不愧是桑谷神医,直叫人心悦诚服无言以对。在下无颜再安坐于此,剑下斩落人头以祭桑谷亡灵!”语罢长剑如电从腰间闪出,身体已扑出殿堂冲向石阶,剑落之处洒下一片血雨。
  不少人被激起血性,跟着跳下石阶。程溏却走上前握住祝珣的手,低声问道:“你没事吧?”先前祝珣温颜笑语,叫程溏有一瞬怀疑他是否被舅父陈长老劝服,竟能狠心放下谷民被屠之恨。但此刻祝珣手掌冰凉,指尖颤抖不已,紧紧咬住牙关,良久才道:“先要杀光魔教的人报仇。”
  程溏平素见惯他温软模样,一时愣住。纪雪庵低头看向祝珣,忽然想起青浮山上,程溏被掳之后,自己险些与常兴门常季风等人翻脸动手,亦是祝珣温润一笑令场面和缓。他并不曾将目光好好放在祝珣身上,此刻却再清楚不过地分辨出,祝珣虽然性软,但从来不弱。纪雪庵注视着他,他亦抬脸望了纪雪庵一眼。
  祝珣双眸黑如浓墨,再不复往日的清澈。他只看了纪雪庵一眼,随即淡淡转开视线,竟觉得胸中对这人的一片思慕不过如此。曾几何时,他对纪雪庵留恋驻足,却叫柔软心思泛滥,作女儿姿态,日渐迷失自我。他亦至今才恍然彻悟,纪雪庵的眼中从来没有他,他愈是拿愁思自缚,只能与纪雪庵愈行愈远。而如今仇恨仿佛一条鞭子,狠狠抽打他的背脊,一夕之间,圣人心肠亦冷硬。
  却说沈荃与数人跃入战局,叫石阶上的正道人士个个精神为之一振。承阁杀手素来不擅长与人正面交锋,青阁还大多围在韦行舟身旁观望,一时叫正道占了上风,逼得长阶之上的敌人步步后退。纪雪庵双眼只看向树下轿中的韦行舟,隔着薄纱瞧不清他的面目,却听身后一人道:“魔教只带了这些人,未免太小瞧我正道,不知韦行舟作何打算?”
  说话的人却是丰华堂,他武艺尽毁,只得待在殿中,目光追逐着木槿夫人的那柄金刀。纪雪庵冷声道:“与其待他反应,不如先发制人——丰大哥,程溏和祝珣便劳烦你照看。”语罢身影如箭蹿出大堂,手中连璋已然脱鞘。
  纪雪庵倏然身动,更叫堂中许多人齐声应合,刷的拔出兵刃冲至檐外。一时间,大殿中空荡荡的倒不剩几人。程溏盯着纪雪庵的背影,毫不阻滞越过石阶上人群,直扑韦行舟的轿子而去,承阁众人根本拦不住他。丰华堂忽然低下头,轻轻忧声问道:“小溏,雪庵连番大战,身体可撑得住?”
  他这句忧言,自然更是程溏心头一块巨石。纪雪庵自荼阁一战,便匆匆赶向兰阁,回途又与青阁动手,受伤连连,内力几乎耗尽,血寒蛊数度发作,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便是连璋宝剑再锐利无敌,无息神功再高妙绝伦,纪雪庵再骄傲自负,也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程溏面色肃然,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事到如今已是决战,且是一场避无可避的死战,纪雪庵与他皆不愿逃脱。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坚定道:“丰大哥,雪庵决不会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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