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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大侠和他的小跟班/逢春 完结+番外 (任之)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镂空小球,递给徐朝飞,“你放心,此乃捕风楼追踪用物,你只需扭开机关挂在身上,我便能找到跟上你们。”徐朝飞接过小球,心中仍有不安,却见程溏闭了闭眼,面上疲惫至极,“麻烦你了,将我藏到花丛中。”徐朝飞一时不知所措,程溏闭着双目,眉间却浮现一丝哀求之意。他霍然站起身,抱起程溏向一旁流蕃叶田走去。
  大雨没有一点减弱之势,先前程溏的血随着雨水渗入泥地,不留痕迹,只在水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他伸手扯了扯徐朝飞的衣角,低声道:“再走远一点。”流蕃叶生得齐腰,徐朝飞将程溏轻轻放在花丛间,果然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他心中茫然,忽然又觉得不妥,正要劝说程溏莫与他们分开,却听他闭目道: “我在离开桑谷之前,曾给祝谷主留下一封信,嘱他暂时不要打开。若你们此番能够平安回去,我却……请你转告雪庵,让他与祝珣一同拆信罢。”
  他这般说话分明便是在交待遗言!徐朝飞来不及变色,身后却传来动静。他回过头,只见纪雪庵一手抵住地面,皱眉闭目慢慢坐起身。“快走!”徐朝飞脚踝被程溏推了一把。他力气不大,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断然,叫徐朝飞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便无法再回头。纪雪庵睁开双目,冷淡地瞥了徐朝飞一眼,而后落在身旁青色瓷瓶之上。体内血寒蛊的骚动已然平息,除却内息损耗过大,竟无别的不适。纪雪庵伸手拔开瓶塞,果然只余两粒药丸。他抬眼冷冷看着徐朝飞,“是你给我服药?”徐朝飞已缓缓走到他跟前,闻言答道:“纪大侠倒下前,手伸入怀中摸这只瓶子,我猜想其中之物必然极其重要,便下去寻回了瓶子。”纪雪庵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你受伤了?何来这么重的血气?”徐朝飞笑了一下,伸手却指向纪雪庵,“纪大侠白衣纤尘不染,那口血却吐在了胸前。”
  纪雪庵低下头,微微一愣,没有心思理会血迹,手指摸了摸两瓣墨玉。绳结系得巧妙,即便玉碎,仍还挂在他脖子上,但却已殊无光泽,仿佛老朽耗尽最后一口生气。纪雪庵解下桑谷玉收入怀中,站起身,向徐朝飞拱了拱手,“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他素来高高在上态度倨傲,却因太强大,反而不会叫人反感。徐朝飞眼神微闪,只能低头还了一礼。纪雪庵转头看了一眼沙湖,“这湖里有什么?”徐朝飞垂目道:“我不曾遇到什么,只觉蹊跷诡异,还是暂不要探究了。”纪雪庵点了点头,当先抬步朝沙湖西面走去,“湖对岸似也有路,青烟正是从那处升起,且绕开湖行路。”
  救你的人不是我——徐朝飞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流蕃花田果然藏身极佳,连他也一时认不出程溏躺在哪一丛矮树后。他咬牙扭过脸,再不迟疑拔腿跟上。徐朝飞伸手拨开腰间镂花小球的机关,走了两步,便见一条若有似无的金线落在他足下。看来程溏不曾骗他,他也终于答应程溏瞒住纪雪庵。但那丝金线仿佛缚住他双脚,叫他一步步犹如千斤之重。
  身后的这个人,真的每一次都能追上来么?他躺在那里,听着二人远去的脚步,心里却在想什么?
  徐朝飞不知不觉放慢脚步,一抬头却见纪雪庵已经走远。他强自收敛思绪,心无旁骛,快步走在纪雪庵身后。二人一口气行了半个时辰,绕了沙湖半圈,湖对岸却还是掩藏在白花矮树间的蜿蜒小径。徐朝飞已无暇去考虑程溏,额上渐渐冒出汗水,一把上前拉住纪雪庵的袖子,“纪大侠!定然有什么不对!我们绕过湖,却始终没有靠近青烟升起之地。我怀疑……这地方暗藏乾坤。”
  纪雪庵抽回衣袖,转身冷淡道:“那又如何。敌暗我明,他们有所布置也不奇怪,我倒要看一看,荼阁在这座天张地弛阵中到底有什么等着我?”徐朝飞惊声道:“天张地弛阵在江湖中早就失传!纪大侠既早就察觉,可会……”纪雪庵看他一眼,冷冷道:“阵法非我所长,我不会破阵。不过,乍看千蹊百径不知通往何处,实则眼下只有两条路——走下去,抑或坐以待毙。”徐朝飞闻言微微仰头看他,饶是纪雪庵,今日一整天苦战,先前还曾倒下,也不免露出几分疲意。他握了握拳,坚定道:“那我们走罢。”
  大雨慢慢停了,二人内家功夫均不俗,运气蒸干身上湿意,骤然一轻,似乎连精神也为之一振。已至暮时,雨后天空一片青蓝,无比澄澈,惟有西面透出淡淡霞光。两人正向西而行,只见彩光映着袅袅青烟,仿若人间仙境。但美景惑人,却更令人心生恐惧,徐朝飞忍不住低头,猝然顿住脚步。
  他的反常连背对着他的纪雪庵也感觉到,不由回身皱眉道:“怎么了?”徐朝飞瞪大双目,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猛抬起头,指着地上向纪雪庵急道:“我一路留下记号,便是那道金线!但是、怎么会——”他无须再说下去,纪雪庵顺着他的手垂目看去,“我先前便发现这些金线,只道是什么添乱之物,原来却是你留下的。”
  徐朝飞恍若未闻,低头死死瞪着地上。在他们方才走过的路上,在他们之前的路上,甚至就在他们脚下,金线错综凌乱,不知已经过此处多少遍!他摇了摇头,无措道:“我们一直向着西面走,理应没错,之前下雨我辨认过风向,顶风而行,朝一个方向,怎么竟会不断重复?”纪雪庵沉吟片刻,忽然抬头看天, “传言在天张地弛阵中,天空是假的,地悄悄移转,连风雨也不过是用来迷惑阵中人。”
  他面上一片寒意,事到如今,连纪雪庵也无计可施。继续走下去,但果真能走出天张地弛阵?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碎成两瓣的桑谷玉,现在唯一确信的是,他身中血寒蛊,韦行舟欲利用他换取无息神功,荼阁必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所以,他依沈荃之言前来荼阁,深陷天张地弛阵中,究竟是个意外,还是早有预谋?不论如何,纪雪庵眸中全是森寒,他暂且不会死,却是因为敌人的缘故。很好,只要他苟活一天,承受这种莫大的耻辱一天,来日定会叫对方后悔莫及!
  纪雪庵回过神,但徐朝飞的脸上却还写满不敢相信。他环顾四周,只见二人站在沙湖边不远,却不知究竟是湖的哪面,白花矮树,到处看来都一模一样。他声音微微发颤,问道:“纪大侠,我们会不会回到了方才的湖畔?”纪雪庵不置可否,“自然有此可能。”徐朝飞忽然笑了一声,却无比难听。他抬起脸,手指拈起腰间小球,哑声道:“他找不到我们了。”纪雪庵不明所以,刚皱起眉头,却见徐朝飞红了眼眶,“对不起,纪大侠,我瞒了你。这个小球是……程溏程公子给我的。”
  他慢吞吞语罢,只觉恍然松了一大口气,随即又惴惴不安,转头去瞧纪雪庵的反应。有一瞬间,纪雪庵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然后,他缓缓回过脸,嘴角微微翘起。那几乎算得上一个笑容,但随着抿紧的嘴唇轻轻分开,竟逼得徐朝飞仓惶跌退两步。他如今才知怒到极处的笑是什么模样,他从未听见过世上更冷的声音:“他在哪里?”
  徐朝飞猝不及防转开目光,慌乱地在茫茫流蕃叶田间扫过,咬牙道:“他跳下沙湖取药救你,却受了伤流血不止。程公子说,你甫醒来不宜情绪激烈,故暂且不愿见你。他央我将他藏在左近树丛中,我虽也曾犹豫,但他竟似字字泣血祈求,我实在、实在无法拒绝。”纪雪庵望向他的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声音冰若利刃,“我问你他在哪里!”徐朝飞急道:“我们迷了路,金线错乱寻不到源头,如何能轻易找回原先湖畔?我、我也不知——”
  他尚未说完,纪雪庵却已不耐烦再听,扭身一弯腰拂开身旁白花矮树,便开始寻起程溏。他惟恐伤到程溏,收起连璋,只徒手拨开流蕃叶。徐朝飞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纪雪庵沿湖畔一点点找寻,口中不断喊道:“程溏,你出来!”一时间,他心中涌上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若这里是寻常地方,纪雪庵一寸寸搜寻,早晚能找到程溏,但偏偏天张地驰阵中,或许程溏早就被移转至别处,找到腿断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还有——徐朝飞忽然竟觉得心脏被人一把捏住,程溏也许、也许已经死了。
  找到程溏的尸体,对纪雪庵还有什么意义,会叫他如何,徐朝飞连想象的勇气也没有。如果当真如此,他宁可纪雪庵永远找不到程溏,只是他们二人大概也永远离开不了天张地弛阵。徐朝飞无声苦笑了一下,其实他已经做出选择,他还是将实情告诉了纪雪庵。他拔腿向前跑去,甚至越过了纪雪庵,用力分开齐腰高的树丛,高声叫道:“程公子,你在哪里?程公子!”
  他们或许该感谢天张地弛阵,阵中的天空始终亮着。徐朝飞不知二人寻了多久,亦不知绕过沙湖多少遍,寸地移转的每个瞬间,程溏究竟被移去哪里,他们能否觅到那个时机,踏上同一块土地?徐朝飞的喉咙已经沙哑,每一步都迈得艰难无比,他早就落到纪雪庵身后,渐渐被他愈抛愈远,却始终拼尽全力不肯停下。只因前头的那个人,仿佛不知疲倦,连喊话的内容也丝毫不变:“程溏,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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