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俞敖在机械的重复,重复当年他两个哥哥和吴先生对他说的那样,什么家族利益,什么自身性命,当时觉得讥讽,现在却是拿来伤人的利器,这个人还是他孩儿的生身之人。年长之后,他明白他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娘亲,那便是现在日日在祠堂诵佛念经的晋夫人,当年风华绝代的御史之女尉迟蕊,以后他的孩儿还会叫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人为娘亲。
“我知道晋家待我好,但是……我与人约定好了,不能爽约的。”水根面色平静,他思索良久,这个孩子他终究是要辜负了。
“你想好便是,不强求于你……时候不早了,你该午休了,我先回去了。”晋俞敖起身,拂拂衣摆,水根也跟着起身,晋俞敖挥手拒绝了水根的相送。
水根松了广袖下攥紧的拳,目送晋俞敖离开,晋俞敖回身看了水根一眼,水根没有说话,晋俞敖离了院子。
“钱小主……”你这是何苦?……
站在一边的进宝把一切听得明白,水根拒绝了他家小主,却让人更加心疼。水根看了进宝笑笑,只说一句“我累了”就进里屋休息了……他与那男人隔着一际银河,梦中花水中月,抓不住的有何必为了短暂的拥有而奋不顾身,全身而退便好。
晋俞敖依然不知道自己对在他眼中依然粗俗笨拙的男人有几分的在意,几分的真情,是徒有感激,要秉了礼法抱之以泉?还是真生了那种能牵绊一生的情愫?
但在男人拒绝他的一瞬间,他的确觉得失落,挂在腰上的玉佩年年月月,不见不闻,却在,一个不小心碎了时,会有刹那的惶神迷失。
但男人的拒绝有几分在猜测之中,甚至是有几分期待,这个能吃人的深府了是不能待男人这样的人的,走了也好,走了也罢……
两人的关系说来有些不耻,晋俞敖不想这样,就如他爹和吴先生一样,中间隔了一个家族的利益,一个遗失旧族的繁衍,一个无辜受牵连的徒有虚名的晋夫人……只是没想到,他千般阻止抗争的结局还是要在他身上发生,娶了一个门户光耀的正妻,身后藏了一个甘愿等候甘愿牺牲的男人……他不想这样,不想变得像他爹自私,不想让那个男人笑时总带着吴先生眼底的苦涩和寂寞……
就此终止最好,整个旧族灭了也无妨……
被拒的晋俞敖没有恼怒,还会时不时去水根那儿坐会儿,或派人捡些有趣的东西好吃的点心送过去,给百无聊赖的水根打发一下时间,只是两人相处时多了一份明了和释然,也隔膜着,只是晋俞敖对水根兽化成什么模样还是有几分执着。
在水根那儿,晋俞敖没有看出丝毫特殊迹象,就经常去他二哥那儿,席慕恋见了晋俞敖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润如玉,仿佛那夜的府邸东边的白色大兽只是晋俞敖一个人的幻觉而已。
晋月白守口如瓶,晋俞敖死也撬不开二哥的嘴,其中有什么不让他知道的事呢?不过晋老爷带着吴先生回来了,得知了在席慕恋突变的事,但是摒退了晋俞敖这个不在事的人,四人在屋里密聊了半个时辰才开了门,晋俞敖再问时,还是没人能告诉其中缘由,问吴掌柜要那本旧书时,也没了结果。
“真的太闲就多关心一些生意上的事,别在你二哥屋里瞎晃悠,等你那边有事了再来也不迟。”
“有事”之意即为水根兽化了,晋俞敖一个气堵就赖在晋俞敖院子一整天,让晋月白和席慕恋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等到夜深时,晋俞敖才往水根屋子里去,水根卧在床上睡得浅,晋俞敖动作轻慢,屋里点了暖炉,暖和的很,这次进宝倒机警,起了身给晋俞敖倒腾了热茶才下去睡了。
看了水根那张脸许久,倒看出几分男子的英气来,晋俞敖望着水根的脸出神,突然水根呻吟一声,他立马上前,摸了水根的额上滚烫一片,满是汗渍,晋俞敖赶紧叫了进宝,进宝推了门一路叫喊着奔到小掌柜屋里,小掌柜睡得死,一时居然愣是没醒。
在小掌柜没来之前,水根吴先生却一语成谶,水根在突然间发生了异变,痛苦地抓着枕巾的手冒出兽毛,锋利地指爪陷入枕巾之中,晋俞敖惊心动魄之下望向水根时,水根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巨大的兽头出现在晋俞敖面前,惊得晋俞敖后退了两步,那像被梦靥住的水根睁开了眼,圆溜溜的兽眸迷茫。
晋俞敖看着水根要醒未醒,还不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连忙上前压住大兽,门外院子脚步声嘈杂,晋俞敖立马爆喝道:“都给我滚出去!别进来!”
拿了医箱的进宝和小掌柜连忙立住脚,等回了神,小掌柜就要往屋子冲,结果迎面而来的夹着内力的掌风直接将二人送了出去,门扉撞得咣当直响。
“他没事,你们退了!”屋里晋俞敖又是一声爆喝。
小掌柜就是担心水根有个是非好歹,就要不顾阻拦进去,满月了当地扛了小掌柜就回去,任凭小掌柜在肩上伸胳膊踢腿尖声乱叫也不放下,进宝上前关上门,房里的晋俞敖吩咐道:“进宝,一炷香后请吴先生或我爹过来。”
“是。”进宝听他少爷的声音又是往日的冷静安然,心里有些忐忑,但也应了,去了小掌柜屋里。
第76章 乖顺的大猫
打发了屋外的一干人等,晋俞敖这才正视起他压在怀里的那只不断挣扎的兽,身上一惊一吓之下竟然出了汗,就不耐烦道:“别动,给我安分点。”
那兽停止了挣扎,缩着毛绒绒地大脑袋,眼中有委屈和担忧,一瞬间晋俞敖竟会意过来,连忙起了身子,掀开被子连忙查看兽的肚子,侧卧着身子起伏的皮毛之下圆滚滚的肚子看起来很是灵动,晋俞敖试探地摸摸兽的肚子。
“有什么大碍吗?”晋俞敖小心翼翼。
兽乖乖地摇头,晋俞敖扯了兽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撑裂的亵衣,不安的兽挪动着蜷缩在床角,晋俞敖环视四周,窗户紧闭,只有通往外间的一扇垂了珠帘门,要是以前的水根绝对逃不出去,但晋俞敖见识过那只白色大兽的敏捷和迅猛,不敢对突变的心绪不定的巨兽大意。
“别动知不知道,小心伤了孩子。”晋俞敖警告那只兽,果然那兽也不敢往后移了。
晋俞敖特地点上灯,端到床边,兽的整个面目出现在晋俞敖面前,紧绷在一起的兽身依然庞大,占据了大部分床榻,身上斑纹交错,透着野性,一条长尾绕在腹下,兽头巨大,头上的两只三角耳正耷拉着,圆圆的兽眼中都是彷徨惊错,白白浪费了这不怒而威的皮毛。
这兽比那日见的白色大兽大上了整整一圈,四爪有力粗壮,晋俞敖看了那被抓破的枕巾,口子整齐未牵起丝毫丝线,看来这兽爪的威力着实不凡。
“你莫怕,有我在……”晋俞敖上前,那兽未退缩,晋俞敖学了那夜晋月白的样子,在兽宽厚的脊背上梳理兽毛,和水根变化的兽说了依云人的兽化的辛密之事。
“不想你相貌平平,变成的兽却如此威猛。”晋俞敖虽语中赞扬,但是话却不是什么好话,兽毛绒绒地脑袋却看出来表情,晋俞敖也不知道水根是什么心情。
晋俞敖抬起大大的兽头,凑近看了兽眼,又揉揉兽的耳朵,兽想躲开却奈何晋俞敖不弃地又把掰了回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晋俞敖扯扯兽的胡须,花斑大兽不舒服地打了个喷嚏,热气都落在了晋俞敖脸上,教晋俞敖不由僵硬了面部,大兽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晋俞敖,这可不关他的事。
原本以为这身量不凡的兽是只不逊于猛虎的野兽,现在看来,原来只是一只披了虎皮的乖巧的家中养的大猫。晋俞敖有些郁闷地胡乱揉着兽的脑袋,兽毛触到敏感的黑色湿润的鼻子让大兽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模样讨喜可爱。
“现在能说话吗?”晋俞敖拿起兽的大爪,脚垫粉红柔软,其中藏着利爪子,晋俞敖摩挲着肉垫,花斑大兽羞恼地往回撤,自然还是没有成功。
大兽张口都是呜呜的兽语,在喉间低鸣,看来不会说人语,兽乖乖将前身搭在晋俞敖腿上,任着晋俞敖在他身上揉来挠去。
“不必担心,过些时日就能变回来。”晋俞敖也不太确定,他只知道席慕恋是那般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就变回的人身,这样大了保票难免心虚。
晋俞敖无意地兽身上来回抚摸着,心里想着前后兽化的缘由,不知不觉兽紧绷了身子,鼻尖的喘息也粗了,但屋外此时也来了脚步声,晋俞敖连忙去开门,吴先生匆匆忙忙地进去了,入眼的就是一只粗粗喘息的野兽。
“去去去,混小子你是要干什么!”吴先生看了那兽的要钻被窝的可怜急躁的模样儿,就什么话都不听晋俞敖说,就把晋俞敖推出了里屋,像是晋俞敖做了什么错事。
晋俞敖不敢大意,安静等在外屋。小掌柜此时也穿戴好进来了,见了晋俞敖冷不丁的一哼,然后高昂着头牛皮哼哼地就进了里屋,然后是背了药箱的进宝也跟着进去了。
晋俞敖突然生了一种自己的宝贝被别人占去的不悦情绪,拧着眉。不敢进里屋就站在厅中,没多时小掌柜就出来了,然,他对晋俞敖赶他出门的事还记恨在心,什么话也没说就出门了捣鼓他的药去了,晋俞敖也凉凉地看着小掌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