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敛下似笑非笑的唇角,露出隐隐的怒意,额角骤然青筋暴起,殿中气氛如黑云压山。皇帝风轻云淡的笑了笑,闭了眼,隔开这一切纷扰。
当夜,皇帝崩,次日,赵王掌帝云骑,持大行皇帝矫诏登基,史称“穆伪帝”。
京郊一户殷实的小富之家。门边拴着的大黄狗冲着一队帝云骑猛吠,一老实巴交的老农民凶巴巴的斥道:“大黄!不许叫!”大黄狗低低呜咽了声,摇着尾巴,伏到地上。小队长从鼻孔里哼了声,斜眼看着老农民,拿出数张画像,道:“见过这几个人么?”
那老农民凑上前,仔细的看,一面夸道:“哟,这几个姑娘可真是跟天仙似的漂亮。没,老汉没见过。”小队长冷笑道:“这可是朝廷侵犯,老头儿你可瞧仔细了,见过没见过?”老农民又仔细的看了又看,笃定道:“没见过。”又憨憨的笑了笑:“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会到这乡下地方来。”
“若是看到了,隐瞒不报,就要拿你问罪。你想清楚了,见过没有?”小队长再问道。老农惶恐,连连摆手:“小的真没见过,小的祖上三代都在这村里住,左邻右舍的都晓得小的是个实诚人,可不敢骗大人们啊。”极是怕事的模样,连着说了好几遍。
那小队长不耐烦的皱皱眉,又瞥了他几眼,往他身后的大门看了看,正想说“搜”,身后那小兵上前低声道:“上头吩咐了不可大肆宣扬,大人谨慎为好,还是别搜了。”小队长沉思片刻,扭头对身后的人道:“走。”
一队人又往下一户人家去。
待人走远了,老农渐渐敛了笑,低身摸了摸大黄的头,道:“好好儿的看门。”转身进了院子。
一农妇迎了上来,探头往外看了看,道:“都走了?”
老农笑了笑道:“走了,他们哪敢入门来搜?事情弄大了,朝里还有的是事让赵王头疼。”先帝刚驾崩,皇太后和长公主都不见了踪影,赵王何敢大张旗鼓的来搜查?
农妇鄙夷一笑:“大行皇帝一封假遗诏逼得他按捺不住逼宫,千头万绪,恐怕王爷凯旋,京城还是乱得一锅粥。”
老农微微一笑,将门闩上了,快步往里走去。
☆、68第六十八回
含元殿里,姜怀恭身站立在宝座旁,赵王登基后,烦事琐事压顶而来,还没来得及册封他的世子做皇太子,宫里人对如今龙椅上坐着那位的数名子嗣也都只神色闪躲,含了几分别扭的称一声皇子。
下头跪着帝云骑都指挥使,回报道:“京里京外,都派人暗中排查了,并未发现皇太后,长公主与豫王妃的踪迹。”
“都查仔细了?”姜舒旷威声道。
都指挥使犹豫片刻道:“京中五城兵马司派人各处留意,暗里查探,京外也挨家挨户的查问了。除此之外,不敢大肆张扬。”
如此查法实属潦草,必有不能详尽之处,只是,眼下的境况却决不能大张旗鼓的大肆搜查,姜舒旷双眉紧搅,低吟片刻,道:“你继续查看,同时留心京中各处,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来禀。”
都指挥使一拱手,道:“是。”
待他退下,姜怀方斟酌着开口道:“这般查法怕是多久都找不出来,不如放开了手去找,那班子大臣即便有微词,也不能怎么样。”姜舒旷抬手止住他,道:“端王,齐王,安家,李家,都在观望,他们手上没有兵马,但禁军,金吾卫,都还不在我们手中,”尤其金吾卫,是姜恪亲自带出来的,多得是想作反的人,“若是让他们接上头,京城难保不乱,安家是皇后的娘家,李家是太后母家,端王齐王一向跟着姜恪,这几家一旦齐心作乱,帝云骑难以压制,如今他们还未找到契机合作,朕要赶在之前收拢民心,把皇位坐稳了,才能腾出手来收拾他们。”
姜怀似有不同见解,想了想,还是压了下来,拱手道:“父皇英明。”他一日未册太子,便一日不得安心。姜怀不像从前那般口无遮拦,添了许多沉稳,姜舒旷对此很是满意。
含元殿外一名小太监入门禀报:“皇上,二皇子来了。”
“宣。”姜舒旷正了正身道。
姜怍身着玄色锦袍,上绣四爪金龙,整个人神采奕奕,如旧万丈光芒,朱唇微抿,一派龙凤之姿,他先给姜舒旷请安行礼,而后笑着对姜怀道:“大哥也在,见过大哥。”
姜怀矜持兄长的姿态,对其点了点头。
“父皇,儿臣已仔细查明,遗诏只有小路子手上的一封,”姜怍禀道:“即便姜恪立下大功,回京以后,也只得听凭父皇封赏。”先帝生前未封太弟,姜恪已失去名正言顺继位的可能,且如今皇位有主,就算她能平安回来,也没用。
姜舒旷难得露出了微笑,道:“你做得好。”解了后顾之忧,接下去,就该整顿内阁了。
姜怍嘴角含笑,谦逊垂首。姜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嘴边的笑变得十分僵硬勉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连续月余的糟心事,难得有了一个好消息,姜舒旷心情极好,抬了抬下巴,道:“何事?”
不等小太监通禀,吕岱山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进来,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沉着声道:“出事了。”直到依附了赵王,吕岱山才发现,他吕府门生多为人所压制,不复往日辉煌,眼下他所能依附的只有眼前的皇上。见他这般惊慌,姜舒旷隐有不安,瞪着眼,命他速速说来。
吕岱山将手中的纸张呈上,面如土色道:“出自顾府,现下,恐怕整个京城都看到了。”
翰林院内,顾士杰抬手举着一封玄黄的册子,上头以楷书书写遗诏二字,笔力苍劲有力,他打开宣读后递给诸人传阅,以辨真伪,又对着满院三百余名的翰林学士高声道:“大行皇帝遗诏,册豫王恪为皇太弟,即日登极!赵王窃国,矫诏登基,人人不耻!前线来报,豫王又歼逆王三万大军,过不了多久,定能将蒙古人逐出中原,班师回朝!”他声音苍苍,饱含凛然正气,双目圆睁,有着不可侵犯的正直。
当此时,数十名身着红色衣袍的诏卫带着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把顾士杰拷上。遗诏正传到武英殿大学士孟希仁那处,他眼明手快,把遗诏塞进了一沓子书稿中,对着一旁的门生杨慎己做了个眼色,便大步上前阻拦道:“你们做什么?顾大学士乃先帝御封,岂能说抓就抓!”诏卫是诏狱守卫,仅听皇帝旨意办事,大臣一旦进了诏狱便无生还之机。
“我们是奉旨办事,孟老学士少管为妙!”卫队长推开孟希仁,“快押走。”
“先帝月前驾崩,豫王还在北疆,当朝何来皇上,你们奉的又是谁的旨意?”一名书生意气的年少学士上前,随之又有数位翰林学士纷纷应和。诏卫见情况不好,立即拔出刀剑,一面护卫一面快步推着顾士杰出去。
顾士杰不慌不忙没有丝毫挣扎,任凭诏卫喝斥,理了理衣襟,从容的迈开步子,口中反复高呼:“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是南宋爱国诗人6游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中的诗句。暗骂赵王这个不顾北疆战事吃紧,伪作矫诏的窃国贼。当场诸人莫不垂泪,孟希仁悍然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赵王沐猴而冠,昔日的靖康之耻必将再演!”他说罢,推开诏卫森冷的利刀,数十名年轻翰林闻言,热血沸腾,亦是如此,欲要阻止他们把人带走。诏卫大惊,一个手起刀落,竟刺进了孟老学士的胸口,鲜血喷洒,众人先是震惊,而后愤怒,纷纷涌了上去,外头数百兵士冲了进来,诏卫忙将顾士杰带了出去,押上囚车,顾士杰始终铁骨铮铮,略显老态的脸上没有半丝惧怕。
那一日,翰林院数十名读书人奋起反抗,死于士卒利刀之下,之后万不得已之下,翰林院封院!先帝遗诏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加之翰林院盛况,国子监的学生们拍案怒起,走街串巷高喊:“大逆之贼,沐猴而冠,姜舒退位,放了祭酒大人!”
百余名百姓集坐于皇宫前,高喊:“姜舒退位!”他们不在乎谁做皇帝,但他们知道什么是靖康耻,他们知道蒙古人统治下汉人当牛做马的卑下地位。豫王远在北疆,然而在京城的人气已达到空前之高。
“不好了,三老爷被诏卫抓走了!”顾府,顾士杰的贴身小厮狂奔回来报信,顾士开大惊:“你说什么?是诏卫?”
“是。”小厮擦去额上的汗水,大口喘着气,急得快要落下泪来。
顾士开跌坐到椅上,面如死灰,他料到会下狱,却没想到下的是诏狱,诏狱之所以为人所惧,便是其中严酷的酷刑,三哥进去了,即便能放出来,也……
回想起那日,先帝将遗诏交到他兄弟二人手中,教之如何行事,之后,道:“等豫王回来,顺利继位,你们顾府就是第一功臣,天下士子莫不尊重,即便要牺牲一些,也是值得,想来顾老爷子九泉之下,知道子孙出息,也会高兴。”
先帝做好了身后事,他算计的不仅是顾府一家,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今日之事一旦传扬出京,天下士林震愤,伪帝之名坐实,豫王班师回京,不需花费什么功夫便能得到天下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