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段日子折腾下来,伶的双眼已经完全复明了,在他看清楚的第一个早晨,他就一眼分清了床前站着的皇甫和邱无痕,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离那么近见到皇甫的面貌,以前看过的画像里更本体现不出他本人那种阳刚的气质,个子起码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身材很匀称,五官也显得气宇轩昂,不若自己的这般阴柔……这才是一个大将军该有的风貌啊……
可是,他看自己的目光也太……
伶第一个认出他这件事让皇甫高兴了很久,但还好他不知道,伶之所以一眼就认出他来,才不是皇甫那所谓的“夫妻默契”,而是某人亮晶晶的眼神实在太无法忽视了……
皇甫很好的履行了他的承诺,在伶复明之后,就找了个空挡遣散了原来府里的男宠伶人,月夜每天都尽职尽责的把一干下人挡在思归阁外面,生怕有谁看到了自家主子那谄媚的笑容而导致“北凤神将”的威严扫地。
月夜把糕点送进去时,伶正在抚琴,眼睛恢复的他仿佛比以前更加耀眼,本来就绝美的面容再配上一双如水的眼眸后变得熠熠生辉,还记得恢复的第一日皇甫带他参观府邸,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那些小厮、丫鬟、侍卫全都看呆,愣愣的站着,连手上的工作都忘了,但是在某人铺天盖地而来“醋浪”的威逼下,一个个迅速的装聋作哑,低头前行,还有个侍卫走的顺拐撞了柱子,可惜咱们的伶公子还嫌醋不够酸,无视某人怨念的眼神,不仅上前对那撞柱子的侍卫“嘘寒问暖”了一番,还把他给调到思归阁来做护卫,惹得邱无痕嘲笑了皇甫好久。
皇甫把伶照顾的无微不至,可惜伶还是以前的样子,对他的态度就像一般的友人,他瞅准了一切的机会吃豆腐,而伶总是不着痕迹的避开,皇甫为此挫败了很久,就在他打算实施别的追妻计划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打乱了所有的步调……
这天朝中事物不算太多,皇甫照例处理完了一切,回到府上时还未至晌午……
他直直走到了思归阁,却在门口徘徊了半晌……今天刚从南宫怜口中得知的消息……却不知道如何与伶说…..
“将军,你不进去么?”月夜正支使着一干人端来午膳。
皇甫犹豫了一会儿,随着打开的门走了进去,暗自打着腹稿……
“怎么了?”他听见了伶波澜不惊的声调……
本来准备的一堆铺垫的话却没有办法再说出口,他看着伶微微带着疑惑看着自己的眼神,只能叹了口气道:“玉衡卿,已经病危而亡……今天刚到北凤的消息……”
早就预料到的结局,伶漫不经心的挑了下琴弦:“定是洛青城放出的消息吧?”
皇甫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冷御云……玉衡卿乃是他一手提拔……既是南乾掌控大局的摄政王,又是为数不多见过玉衡卿真面目的人之一……他亲自验证过,不会有错……”
话音还未落,正在拨弄着琴弦的手却突然一颤,一根弦猛地挑断开来……修长的指腹上,一丝血口将细弦染上了血色……
☆、第二十五章 往事
皇甫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伶的手拉了过来含在嘴里,带着咸腥的血的味道在他嘴里蔓延开来,但伶却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只垂着眼盯着那根断掉的琴弦,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你是说……冷御云?为什么……这不可能……”
皇甫把他的手指轻轻拿出来,见那条伤口也不算深,差不多止了血,这才招手唤来纱布,一面轻轻拭着,一面不屑道:“怎么不可能?要我说,玉衡卿在边境上征战那么些年,哪有可能说病就病,玉衡卿这次蹊跷的突然暴毙,八成是冷御云那死狐狸在背后捣的鬼!”
“不!绝对不可能!”伶一口否决,声音竟比平时拔高了不止一倍,“玉衡卿对他忠心不二!他怎么可能手刃自己的干将!?一定是那里出错了!”
皇甫愣了愣,怎么他那么激动……赶紧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扶了坐下,叹道:“怎么可能做不出来?你可知道……十六年前玉氏一族的覆灭……”
伶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不是说……山洪么……?”
皇甫幽幽道:“那可…..未必……”
这便要追溯到南乾建国之时的事了……
与北凤南宫氏族独揽江山不同,南乾的开国皇帝有两位,一是楼氏楼耀,也就是现在的皇族一脉,二是玉氏玉啸飞,两人本是乱世中一诸侯国的两员大将,但统领他们的主上昏庸无道,国家民不聊生,于是两人暗中联手,领导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夺取了诸侯王的大权,自立为帝。
可一国之君只能有一个,两人早已结为兄弟,手足情深,不愿争夺帝位,于是玉啸飞自愿请命担任武将,世世代代保护楼氏的江山。
玉氏一族从此以武将世家自居,为表忠心,世代一脉单传,所以人丁并不兴旺,每一代的皇帝都照先帝的遗嘱,对玉氏十分优待,有了玉氏这一助力,南乾慢慢发展壮大。
当一个小国在烽火乱世之中慢慢向权利的巅峰攀登,它日益繁盛的表面之下,奢靡腐败的阴影也在潜滋暗长。
到了楼世珉这一代,南乾的皇族们已经开始变得淫靡奢侈,鱼肉百姓。
楼世珉整日声色犬马,后宫佳丽三千夜夜恩泽,大建酒池肉林,亭台舞榭,宫中日夜笙歌不断。
朝中奸臣横行,仗势欺人,国家赋税沉重,徭役无情,又逢旱灾,颗粒无收,百姓不堪重负。
官员们纷纷锁闭粮库,趁机哄抬官粮价格,唯有玉氏开仓放粮,救济难民,百姓之中叫好声一片。
可惜老天无眼,玉衡卿之父玉海辰在玉衡卿四岁那年携家眷长辈到圣国寺上香祈福,归途中不幸遭遇山洪,全家惨死山谷之下,唯有玉衡卿因年纪太小被留在府中而逃过一劫。
玉府里失了主子,下人们携卷了财物,走的走散的散,只留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带着玉衡卿,到了玉衡卿六岁那年,老管家病故,他才被当时权倾朝野的冷氏一族收养。
后来玉衡卿成为了冷御云的心腹,一路被提拔至全军统领,战绩卓着,但传闻中又因为相貌丑陋,所以外出时便要带上白玉的面具,以至于除了特定的几个亲信,没有人真正见过他长什么模样……冷御云从小看他长大,对他的一切了若指掌,由他从嘴里亲口说出的玉衡卿死亡的消息,不可能出错……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皇甫叹道:“当年对外的消息说是山洪……但这次意外……其实是由冷御云一手策划。”
伶那挺直的脊背僵硬了一瞬,面色开始有些发白:“……不可能……根本就没有证据……”
皇甫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反应,坚决道:“有!而且证据就在我的手上!”
他转而握住伶发凉的手,转头对月夜吩咐道:“月夜,去吧福伯带过来!”
这时的伶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责备皇甫的失礼了,特别是当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门口时……所有的一切,都被颠覆……
那个眯着眼佝偻着背,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的人,脸上有两条从眼角及人中的疤痕……这本该是一个…..十六年前就随着玉海辰葬身涯下的人啊!
伶,对不起,这虽然对你有些残忍……但你应该知道真相的……
“福伯…..你能不能和这位公子详细说说十六年前的事?”皇甫招手叫玲珑搬来椅子。
那老人却不坐,而是死死盯着伶的脸打量,像把视线黏在了上面似的……看了半晌,他竟然一个激灵“噗通”的一下就跪倒在地,顾及皇甫等人在场,便只能大声喊道:“公子啊!我家老爷他!!当真死不瞑目啊!!!”
才喊完,眼泪就稀里哗啦的往下掉,一时间老泪纵横,那日的记忆,就如一刀刀刻在了脑海里一般无法忘却,每日每夜都在折磨着他:“当时我护卫老爷他们上山……不料却出现了几名死士……他们拿了冷氏的令牌,说是要例行检查……却在我们不备之时放了毒烟……那时我刚巧去车后取水,就用衣布沾水捂住口鼻……才得以捡了一条命……我躲到了车下,却亲眼看见几个死士和奄奄一息的老爷打斗……所用的武功,全是冷氏所出……”
说到这里,他竟爬过去一把拽住了伶的衣服下摆,痛哭道:“是我该死!是我无能!眼睁睁的看着几把尖刀刺进了老爷夫人的身体……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一个个抛下悬崖……却躲在车下发抖……手脚都不听使唤……”至今那刀刃划进肉体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满地狼藉的血色一片片染红了双眼……
“我在那些死士处理尸体的空挡拔腿就跑……却一路被穷追不舍……脸上的疤痕,就是那时被砍伤的啊……”
皇甫接到:“幸好福伯在被追杀的时候遇到了我爹,这才被救下逃过一劫,为了留下冷御云的把柄,我们才收留了福伯,将他保护至今……”
“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啊!!”福伯哭道,“我留这一条老命,就是为了今日将一切都告诉公子!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