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一周后的夜里,他坐在书房里检阅着文书,脑海里又不觉得浮现出白天伶无意中对他的一笑,发自内心的一笑,使得他一整天都觉得清爽无比,连进来倒茶的月夜都察觉出他的高兴,随口问了一句:“主子,什么事那么高兴呢?笑成那样?”
皇甫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嘴角竟然擎起了笑意……当某个想法愈发清晰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会为了身份不明的人乱了心思……这种致命的错误,现在改正,还来得及……
于是,当天夜里,情况急转直下……
“主子!我们昨夜在后厨抓到了长明!这小子!竟然和翡翠私会!”月夜等皇甫下朝回来,就押上了长明和翡翠,抱拳在书房门口禀报。
翡翠正是原来红玉的侍女,本来府里有规定,在过了子时之后就不允许各院的仆从来往,可两人竟被护院在巡逻的时候逮个正着,而当时长明正在往翡翠手里递什么物件,盘问之后,又从翡翠房里搜出一堆簪子、玉佩之类的东西,竟无一例外,全是皇甫之前赐予伶公子的东西……
长明在月夜的审问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出“真相”:“管家!小人真是无心的啊!!这一切都是伶公子让我做的!因为那日红玉姑娘对他说了很多侮辱的话,伶公子气不过,才演了那么一出发病的戏,故意让小人在点心里放了针,当着将军的面吃下去,还让小人买通翡翠串供!这一切都是小人迫不得已才做的啊……”
月夜越听眉皱的越紧,怒道:“简直满口胡言!”
长明挨着板子,哭嚎的鼻涕眼泪一把流:“管家大人明鉴啊!!小人这点狗胆,怎地敢擅自拿将军赐给伶公子的东西啊!当真是有公子的授意,这才敢拿的!伶公子在将军面前得宠,小人怎敢违逆!?求管家大人彻查!给小人一个公道啊!”
后来连翡翠也被审出诬陷了红玉姑娘,人证物证俱在,这还真让月夜难办了,只好请示皇甫。
本还指望着主子给个公道评说,却不料皇甫闻此消息震怒,想想也是,一直那么冰清玉洁神仙一样的公子竟会在背后做这种龌龊的事,皇甫怎能不恼羞成怒,竟当着一干仆从和长明翡翠等人的面就扫落了一书桌的东西,当即下令将伶公子幽禁在思归阁,撤去了贴身小厮和丫鬟,只派人每日送去三餐,伶公子的境地一下一落千丈……
每日拜见的人不见了踪影,站在门口说风凉话的倒是多了起来,皇甫日日在落英苑其它院阁里流连,不曾再踏入这里一步,还频频的约上一群狐朋狗友在花街柳巷大谈风月,那个名震一时的伶公子,竟如被遗忘了一般打入冷宫。
虽然每日依旧有琴声往小院里传出,可却少了那个听琴的人……
天气越来越冷,这几日刮了北凤,没有人服侍,做什么都不方便,伶也就不往院里跑了,醒来之后就靠在床沿试着运功,却发现功力一日比一日衰弱,似乎在宣告着他生命的流逝,衣服也不想换,就那么裹起中衣和毯子,寥寥拨起琴弦,却突然发现,这一声声琴响如脱了力一般,空洞洞的……
虽然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人摆了一道,一直想要的清静到手了,但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少了那个聒噪的调笑声,还真有点莫名的寂寞……
从审完了这个案子之后,月夜就一直觉得心里不安,无论怎么看都不觉得那个冷冷清清的伶公子会去做那种事,内心别扭异常,像对不起谁似的,转脸又看主子日夜花天酒地,每晚都带着一身的酒气和脂粉味回府,当真把伶公子彻底忘了的样子,忍不住为伶公子鸣不平。
这个案子不管怎么说主子也断的太武断了些……而且一开始把人捧手心上宠着,转眼却说忘就忘了,把一个柔柔弱弱,眼睛又看不见的公子独自关在小院里,眼看天冷,也不送些保暖的物件去,从没见他对哪个枕边人那么决绝过……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过分……
“主子……那个,伶公子那边……?”月夜看着皇甫醉酒后靠着门廊,醉意朦胧的看着天,忍不住多了句嘴。
皇甫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摸样:“怎么?你担心他?”
“不是……那什么,最近不是给各院都派发过冬的炉子被子什么的……那伶公子那边?”
皇甫皱了下眉,沉默一会儿才道:“不用管。”
“可是……”
月夜还待说些什么,皇甫就直接打断:“不用再提他的事了,做好你的本分。”
这样完全不在意的语气使得月夜有些看不下去,不禁大声了一些质问:“主子……您不觉得您这次做的真有些过分了吗?”
皇甫看着他带着愠怒的表情,心里就一阵阵泛酸:“月夜,你就这么关心他不成?呵……他倒是挺有手段啊,他给了你什么?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的,连跟随多年的主子也不顾了!?”
“伶公子他……不会是那种人……”月夜性子直率,说话也直来直去。
皇甫怒气更甚:“他是不是那种人你说了算吗!?”他的心里也在不停的说伶不会是细作,但如此多的证据指向他,又怎么敢轻易地去相信自己任性的直觉……
所以才……所以才……
“你以为我安排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不找出他是玉衡卿手下的证据,我如何放得下心来!?别单纯了!月夜!看在你跟我那么多年的份上我警告你!离他远点!”皇甫到了后面几乎是在咆哮,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内心烦躁,用上了几分内力的吼声让月夜怔在那里。
“您是说……他是玉衡卿派来的细作?”
皇甫重重的叹了口气:“有可能……还没有非常明确地证据……我要抓住他的把柄才行……”
“那么这一切……?”从糕点里藏针……不,应该说是从把人接进府里大肆的宣扬对他的宠爱开始……
“只不过是一场戏罢了。”皇甫微微从门廊上直起身来,月夜站在他的身后,看着月亮的光辉擦过他的肩膀,仿佛滚动着一层厚重的凝脂,使得那个背影愈发沉重起来。
☆、第十四章 决意
皇甫站在外面吹了一阵风,觉得酒醒了些,转眼看见月夜一脸不解的表情,只能幽幽解释道:“其实我并没有做多少手脚,只不过让长明去放了针而已,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不过却有了点意外收获,那日玲珑查出了红玉的婢女在打探情报,红玉本来就鬼点子多,我只不过静观其变……”
他说着,迈开步子漫无目的的往庭中走:“后来红玉派了翡翠找长明做笔交易,自然是先把过失往自己身上揽,然后再做出伶诬陷她的假象,其实这一切长明都有向我汇报,我不过是指挥长明,让他适时地时候做出反应罢了……”
“那您为什么之前还要故意做出宠爱他的样子?”这样不是很多此一举么?月夜在内心加了一句。
皇甫敲了下他的脑袋:“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知长进!你仔细想想,若是一个细作混入敌人之中,他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月夜挠头:“情报?”
“废话!”皇甫带着月夜往院子外面走,“你觉得身处底层,能有机会得到情报么?自然是越接近上位者,越能得到有价值的东西……我一开始重视他,一是为了看他对各院那些不安生的内院的反应,二是让他潜意识中认为已经逐渐接近情报源……”
看月夜一脸认真的听着,皇甫又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突然让他失去了情报源的信任,又回到底层,甚至是更加糟糕的境地,势必会让细作觉得功亏一篑,那么,此时,他就会迫不得已选出两条路……”
月夜点点头:“嗯,要么放弃,尽快离开;要么使劲手段,把原来的地位夺回来……”
“所以我把他放在最偏僻的思归阁……就是在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无论他选择那一条,都很方便施行……我们要做的,就只剩下监视而已……”
随着话音落下,皇甫停下了脚步,就在这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落英苑的门口。
月夜一脸古怪的看着主子,有些不服气的撇撇嘴:“可是我还是觉得,伶公子不会是细作……”
“你倒是挺直白。”皇甫举步就往里面走,直直的往思归阁的方向,“这可是有关到两国之间的问题,马虎不得。”
月夜垂着个脑袋跟在后面,对于皇甫的谨慎,讲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到了思归阁门口,皇甫却站着不动了,虽然月上中天,可里面竟还隐隐传出琴声,只不过调不成曲,断断续续的。
月夜疑惑道:“主子?您不进去么?”
皇甫又敲他:“我进去做什么?我是带你来换班的!”
月夜瞪大了眼:“这……换班?”
只一个响指,便从院里闪出一个人影,恭恭敬敬的跪在皇甫脚下:“主子。”
月夜忍不住冲过去蹲下:“月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冥是皇甫三个暗卫中轻功最好的,虽然长得又黑又高又壮实,却是个带点憨厚气息的汉子,相比之下,月夜就纤细的像只兔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