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一把雷鸣,催着他立刻去了,才又转过头来看向易天。他跟我交换一个眼色,很有默契地没多说什么,只是密切地关注那两起人马的动静。
从场中的情形来看,那几名青衣大汉占足了上风。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一顿乱揍,已经打得那公子哥儿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他们却仍然不肯停手,对着地上的几人拳脚齐下,不依不饶,场面倒是热闹得很。不过他们的出手虽狠,力道上倒还留着分寸,不然几拳下去,那家伙的小命早就没了。
正打得热闹,远处的街头一阵混乱,匆忙杂乱的呼喝声中,一队京城禁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这队禁军队形不整,衣甲不齐,手上的兵器更是七零八落,跑得倒是速度不慢,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场中,一声呼喝,就把那几名青衣大汉围了起来。
看到为首的那个人,我不禁轻轻‘噫’了一声,再度与易天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韩雄。刚刚上任的禁军统领。骠骑将军韩青的叔父,北燕王宠妃韩淑妃的亲弟弟。
果然是势焰熏天的皇亲国戚。
韩雄一脸惶急地冲到场心,把躺在地上呻吟哀叫的公子哥儿抱在怀里,颤声道:“俊儿,俊儿,你没事吧。”
韩俊给打得鼻青脸肿,满口是血,牙齿也不知掉了几颗,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是指着那几名青衣大汉不住哼哼,眼光中流露出仇恨之色。
“爹知道了,你放心。”韩雄阴沉着脸色站起身,挥手招呼几名士兵将韩俊抬到一边,瞪着那几名青衣大汉,恶狠狠地咬牙道:“好大的狗胆,竟敢把俊儿打成这样。给我上!一个都不许放过!”
那队禁军听到他命令,立刻不敢怠慢地冲了上去。
那几名青衣大汉给大队禁军包围在中心,脸上倒还沉得住气,没有半分慌乱之色,只是一步一步地缓缓后退,渐渐跟街边的轿子会合到了一处。见到对方一拥而上,其中为首的一人突然大喝道:
“我们是保护公主的内廷侍卫,谁敢动手?不怕公主降罪么?”
那群禁军给他一喝,都是一怔,不觉迟疑地停住了脚。
韩雄也听得愣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便恢复了高涨的气焰,冷笑道:
“内廷侍卫又怎样?跟着公主就了不起了?老子才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不用怕,有事自然有我顶着,你们只管给我狠狠地揍!”
京城禁军与内廷侍卫的关系一向不睦,因为互相看不起对方,平时就常常斗殴生事,纷争不断。双方人马碰到一起,没事还生出许多事来,更何况这次是统领的儿子被人痛打,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人多势大,场面占优,又有了统领这一句话,自然更加胆粗气壮,轰的一声便围上去狠打。
他们这一闹,街上的百姓哪还敢停留?机灵的看到禁军一来便远远躲开,剩下的就算反应再慢,这时也早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大街上顿时空空荡荡,成了这两队人马对峙的战场。
“咱们该出去了吧?”
看见他们越闹越大,易天在我耳边轻轻说。
“还不是时候。”我双手抱胸,远远地看着那两起人马混战成一团,淡淡地道,“等人齐了咱们再露面。”
“是吗?哦……”
易天先是一愕,接着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神色,笑了笑,不说话了。
那些青衣大汉武功虽不错,但是全加在一起还不到十个人,以一对多,寡不敌众,没多大工夫便落了下风。好几个人身上连连挂彩,混乱之中,连那顶轿子都被划破了。
“五城巡戍营的人在哪里?光天化日之下,京城禁军聚众伤人,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那领头的侍卫一边左支右绌地狼狈抵挡,一边扯足了嗓门高声大叫。
却只换来那群禁军的阵阵哄笑和讥嘲喝骂。
“你看,人家早把咱们算进去了。就等着五城巡戍营出头跑这个龙套呢。”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内廷侍卫的大声求救,闲闲地对易天笑道。
“那你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了?”
“倒也不是。这群人闹得这么厉害,咱们如果不闻不问,说起来要算咱们失职。但他们的算盘打得太好,想把咱们当傻子利用,却也没有那么便宜。”
我对北燕的派系斗争没什么兴趣。他们爱怎么明争暗斗是他们的事,可是把算盘打到我头上来,未免是打错主意了。
那些内廷侍卫大叫了半天,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雷鸣调来的城卫没得到我的命令,也不敢擅自出头干预。眼看着他们给围攻得狼狈万分,就要支持不住了,那名侍卫首领突然一声尖啸,街前屋后人影连闪,从四下里冒出大批青衣侍卫,人数比禁军还多出了少许,而且个个身手矫捷,神情冷肃,一言不发便加入了战团。
这样一来,优劣形势登立逆转。京城禁军的功夫本就比内廷侍卫略逊一筹,仗着人多势众还能应付,这下连人数都居于劣势,哪里还能占得了便宜?立刻现出明显的颓势。
照这样子打下去,用不了多久那些禁军就要给打得溃不成军了。
看看形势再无变化,我向远远站着等我下令的雷鸣打个手势,示意他立刻带队过来。然后拍拍易天的肩膀,与他一起从从容容地缓步走到场边,扬声叫道:“住手!”
这一声‘住手’叫的并不如何响亮,声音却充满冷峻威严,便有如两粒冰弹般,清清楚楚地送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场中的众人闻声一震,都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着我和易天望了过来。
“你是谁?”为首的内廷侍卫看了我两眼,冷冷地问。
“五城巡戍使——江逸!”
率队赶来的雷鸣远远地大笑着代我回答。
与之相应的是衣甲鲜明、军容整肃的两队城卫,队形整齐地迅速赶到,以极高的效率列阵排开,将所有的人都包围在中心。
听到雷鸣的回答,双方的众人都是脸色一变,挤得满满的一条大街突然安静得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韩雄和那为首的内廷侍卫更是神色大变,眼中均流露出惊慌之色。
我淡淡一笑,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抬眼缓缓地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每一个人都无一例外地垂下了眼,悄悄地将手中的兵刃放了下来。
自从擂台一战过后,江逸这个名字在北燕转眼间变得家喻户晓,声誉之高,传播之广,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但真正能令我威慑众人、镇压全场的却不是我战胜强敌的光辉战果,而是这半个月来,我身为五城巡戍使所做出的无数业绩。
时至今日,五城巡戍使这五个字所代表的,已经不再是卑微软弱的风尘俗吏,虚有其表的空头花瓶,而是不徇私情、不畏权贵的严明律法,没有人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忽和漠视!
即便是骄横放纵的皇亲国戚如韩雄,面对我淡定中隐含威严的冷冷目光,亦不敢多话地缩了缩头,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
我收回目光,向着雷鸣打了个手势。雷鸣心领神会地连声下令,指挥着手下的城卫变换队形,分头行动,将打斗的双方分隔在两边,一一下掉他们的兵刃,并且紧密包围了起来。动作迅速得甚至让人来不及细想,更遑论做出及时的反应。
全场的局面很快便处于城卫的完全控制之下。
大概很少有人能想到,一向骄横自大的内廷侍卫和京城禁军也会有在城卫手中乖乖听命的时候。
“……啊!江大人,你来得正好!韩雄胆大包天,竟敢率众袭击公主,这是罪在不赦的叛逆大罪!江大人赶快把他们拿下吧。”
那侍卫首领愣了半晌,突然回过神来,指着韩雄大声叫道。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袭击公主了?这纯粹是诬告!”
韩雄气得脸色通红,隔着城卫对住那人大声叫骂,一副恨不得把他吃下去的样子。
“你还想抵赖?青天白日,众目睽睽,谁都看见你带着大队禁军围上来动手,连公主的轿子都划破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什么……什么公主的轿子?”
韩雄的脸色一白,声音立刻低了八度。
我摆摆手,止住两人不休的争论,转向仍停在街边未动的轿子,躬身行礼。
“江逸来迟,让公主受惊了。公主的御轿已经损毁,可否请公主暂时移驾,让江逸安排车轿送公主回宫?”
轿中迟迟无人应声。过了良久,轿帘才被轻轻掀起,一位淡妆素服、轻纱垂脸的窈窕女子缓缓走了出来。那女子虽然被一重薄薄的轻纱遮住了面容,看不清她的五官面目,但是举止沉稳、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便带着一股清华高贵的尊贵气质,一望而知不是寻常人物。就算是从未见过公主的人,也断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安……安阳公主……”
一见到轿中出来的人,韩雄顿时两腿发软,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倒,脸上再没有半分血色。
北燕王生有三子四女,安阳公主在几位公主中排行居长,是最受北燕疼爱看重的一个。听说这位安阳公主聪明绝顶,才貌双全,智慧学识不下于饱学宿儒,并且难得的见识过人,精通方略,是位难得的治世之才,就连北燕王也时常在军国大事上征询她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