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哥儿叹气道,“我何时说你做错什么了?只是……只是闲话几句……老、老爷!我看见老爷了!昌阳,你快看,是老爷!!”
昌阳顺着笙哥儿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陌生的人群,“哥儿……”
“昌阳,老爷在那里!快追!”
昌阳跟着笙哥儿跑,待好不容易穿过人群,跑到那个地方,却怎么都没找到老爷,笙哥儿又带着昌阳在附近转了好几圈,却再也没看到老爷的身影——笙哥儿再也没有游玩的兴致,没有和重楼他们会合就和昌阳两个回了府。
葭儿他们回府却是一个时辰以后了,他们回来听昌阳说起这件事,就议论开了——
“你们说会不会真的是老爷?”苇儿问。
“如果哥儿看到的那个真的是老爷的话……”葭儿压低声音,“我们都知道那个时候照壁回来说了什么话,而今天又是中元节,你们说会不会是老爷的……”
杜若的扇子敲了下葭儿的头,“说什么呢?若是被哥儿知道,定饶不了你。”
“昌阳,你也看到老爷了?”苍术问。
昌阳摇头,“那是我没注意。”
“兴许是哥儿没看真切,这又不是大白天,还是那样拥挤的人群,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重楼道,“哥儿今天这一天也够累的,我已经吩咐厨房那边烧好水了,哥儿沐浴好以后就该休息了,只怕明日午前都不一定起得来,在哥儿自己醒来之前,谁也不许来吵哥儿,外面要让人好好守着……”
“我去。”昌阳开口。
“已经有安排护卫了,昌阳你也累着了,好好休息就是。”
“不用了,其他人我不放心。”昌阳说。
重楼见昌阳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了——这一碰到哥儿的事情,昌阳都是积极得很——只是,今天晚上昌阳似乎也有点不大对,总感觉急躁了点——不过也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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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儿歪在榻上,人懒洋洋得连翻身都懒得动弹。苍术在一旁给他剥荔枝——这荔枝自然也是刚运来的,每年都固定会运一批荔枝上来,说是一批,其实也就二三十来斤,在府里几个院里随便分分也就没了,只是就这么二三十来斤的荔枝,这运过来也是花费了不少心力的,此处暂且不表,只是傅府的惯例,四季时鲜水果都是不断供应的,银钱多少都是小事。今年的荔枝一过来,笙哥儿照样是按照往年的惯例,每位姨娘院里送了两三斤,剩下的往年老爷自己留一半,其余的都送到庄子上,而今年,这些荔枝全在平湖苑里了,每个人剥着吃,也是很惬意的。那白白嫩嫩的荔枝送到笙哥儿嘴边,笙哥儿含住,再把核吐在了榻边的水晶盘里。重楼坐在窗边,面前摆了一把紫木的筝,他正在弹一首杜若作的《念奴娇》,曲子清雅,调子柔和,夏日听起来让人少了些许躁感。杜若难得不在书房里,而是在下棋——不过是自己和自己下棋,左手黑子,右手白子,还真的是自得其乐。葭儿坐在桌旁,桌上放着各色的丝线,她正在配色——上次气得把穗子给饺了,那原本就是给笙哥儿的荷包做穗子的,现在只好再编再制了。苇儿也是坐在桌旁,不过她是在抄药方,这些药都是她自己配给笙哥儿安神补气用的,她每次稍作调整的时候都会好好记录下来,以便改进——自然药方不会出什么差错,也都是和大夫沟通以后才给笙哥儿配的——唯一少的一个人,就是昌阳了,此时他正守在大门外,跟尊门神一般——别说,昌阳往那里一站,可再也没人敢往这里来了,甚至是多看一眼都不敢。
说到昌阳,昌阳就进来了——
“哥儿。”
“怎么了?”
“柳管家派人带信来了。”
笙哥儿猛地坐起身,“快让他进来。”
“是。”
第三十章 人非物非 (3079字)
“彼采葛兮。
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
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
一日不见,
如三岁兮!”
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捧着本《诗经》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冷不防一柄玉骨扇打到他的头上——
“才几岁的小毛孩,就念这种情诗了?也不怕人笑话。”慵懒的声音。
“哥儿,你别再打余容的头了,余容是念诗给哥儿听的。”少年抱住自己被打的头,煞是委屈地说。
“你能懂几句诗?昨儿不过让你做一首简单的五言诗,一个下午都做不出一句来,浪费了这副聪明相的皮囊。”斜坐在床边榻上的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头黑发束在头顶,用玉簪固定住,容貌清丽柔和,只是右脸眼下的那枚红脸胎记很是惹眼,平添了几分艳丽——转眼,笙哥儿已经十六岁了。而这六年间,很多事都已经是物是人非。
“哥儿,你不是说过,奴才还是笨点好吗?”余容扁着嘴说。
“那笨也该笨得有限。”笙哥儿挑眉,“亏得还有其他人,若是靠你一个伺候哥儿我,辛苦的反而是我。”
“哥儿就好取笑我……”余容放下《诗经》,起身,“院子里的叶子又掉了许多,我去扫叶子了。”
笙哥儿看着余容蹦跳着离开,摇头——这小子就是定不下心性来。
“余容,去哪儿?”苇儿捧着一盆开着正艳的秋海棠进来,看到余容往外走,问了一句。
“去扫叶子。”余容跑得很快。
苇儿走进来,看到笙哥儿坐在窗前,道,“哥儿,外面风大,开着窗也就罢了,怎么还坐在那儿?”
“不打紧,我只是稍坐坐。”
“哥儿也太不懂疼惜自己了。”苇儿把秋海棠放在桌上,道,“前些日子还因着着凉吃了好一阵子药呢,这怎么都没点记性呢……”
笙哥儿转头看着苇儿,“苇儿果然是大了,越来越唠叨了。”
苇儿柳眉一竖,“哥儿尽管打趣,打趣我们这几个奴才能保哥儿平安那我们也都甘愿了。”
“罢罢罢。”笙哥儿从窗前离开,走到桌前,嗅了嗅那秋海棠,笑道,“绿娇隐约眉轻扫,红嫩妖饶脸薄妆……苇儿,帮我准备画笔。”
苇儿知道笙哥儿来了兴致,点头,“好。”
葭儿进来的时候,笙哥儿这副海棠图已经画得差不多了——
“哥儿有好些日子没有动笔了,我还当是懒了,今日怎么就画上了?”
苇儿冲着桌上那瓶海棠怒了努嘴,“不就是那物吗?”
“这海棠花我还真喜欢不起来,味道没什么味道,还不如那开得遍地都是的菊花呢,什么色儿都有,香得很。”葭儿见笙哥儿看过来,又补充道,“哥儿别怪我啊,葭儿本就是个俗人。”
笙哥儿听了倒把画笔给搁置了,“谁说喜欢菊花不喜欢海棠就是俗人了?大俗大雅,雅俗界限本就模糊。”
苇儿见那最后一朵海棠还有半朵没画完,“哥儿,还有一半呢。”
“我也没那心思了。”笙哥儿伸了伸懒腰,“几时了?”
“已经差不多午时了。”
葭儿想到了什么,高兴地说,“哥儿,今年的第一轮螃蟹送来了,咱们厨房就有一大筐呢,那螃蟹一个有这么大。”葭儿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
“有好一段时间没吃螃蟹了,不说还没什么,葭儿这一说,就有些嘴馋了。”笙哥儿笑道。
“哥儿,你想要吃清蒸的红烧的还是香辣的?葭儿都给你做。”
“葭儿做的我都欢喜吃。”
苇儿还是忍不住打击他们,“这蟹虽然味美,可是也不可多吃,螃蟹性寒,吃多了伤胃,哥儿去年不就是吃多了闹肚子吗?哥儿总是记不住教训。”
笙哥儿也习惯了苇儿说这些话,点头,“我也不多吃,就吃几个。”
“哥儿说到做到才好,”苇儿板着脸,“我可没忘记,去年的时候,哥儿席面上是没吃几个,但是私下里却和苍术一起偷偷在厨房里拿了十几个躲在书房里吃,这才吃坏了的。”
苇儿以为笙哥儿会马上反驳,但是他却没有,突然沉默了。
“哥儿?”苇儿轻轻地叫了声。
笙哥儿抬头,“苍术,何时回来?”
“说是在中秋前赶回来。”苇儿回答,“这次收租的几个庄户都较远,一来一回的,自然长久了些。”
笙哥儿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破败的荷塘,“咱们几个,都是自小的情分,可是到如今,却还是离散了,昌阳从军,也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杜若上京,却是一去不回……所幸,你们几个还在……虽然总是与从前的光景不同了,毕竟不是留我一人……”
“哥儿。”葭儿抓住笙哥儿的衣袖,道,“葭儿会一直陪着哥儿,守在哥儿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