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等长大了就有机会探明这些事了吧?
谨儿想着,不禁微垂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粗布中衣之下,有小小的微不可见的起伏。
谨儿又小心地拉开中衣的领口,在越来越亮的光线下端详起自己的身体。胸口处两个小小的突起昭示着她的女子身份。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女子,和山里那些打打闹闹、没半分消停时候的男孩儿不同;而且,她必须一直以男孩儿的身份生活下去,因为这是宇文睿从她记事起就要求她的。至于原因,谨儿无从知晓。
反正,在她身上,说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如此想着,谨儿蓦地生出一股子自怨自艾的情愫来。
宇文睿对她有养育、救治之恩,她要她隐瞒自己的性别,她只能照做;那位面具前辈,也救过她的性命,还教给她自己看家的心法功夫,并且,他要她不许对外提及自己,更不许让旁人知道她习学了他教的心法,她也只能照办。
她对面具前辈隐瞒了挽月山庄和自己的真实性别的事,对宇文睿和景砚隐瞒了面具前辈的事……她的确是遵从了对他们每个人的承诺,可她毕竟才十一岁。就算她的心志再坚韧过同龄人,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些秘密已经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窗外,有早起的鸟儿在唧唧喳喳地鸣叫。
鸟儿有翅膀,可以在天空中任意地飞翔。谨儿也想快点儿长大,快点儿能够自己闯荡江湖,那样的日子,是不是要比此刻的不得不隐瞒要快意得多?
然而,闯荡江湖什么的毕竟离她此时此刻的生活太过遥远。眼下,最最现实的,莫过于侍女在房门外的恭敬声音:“少主,您起身了吗?”
谨儿暗道一声好厉害,连看似普通的侍女耳力都这般伶俐,不知道是什么修为啊!
她哪里知道,挽月山庄侍候的奴仆,皆是当年从宫中带来的,或是当今皇帝宇文棠孝敬景砚和宇文睿的。久在禁中伺候的,怎么可能不耳聪目明呢?
“起来了!”谨儿在内室里答应了一声,随手去够身旁昨晚景砚为她备好的干净衣衫。
只听那名侍女在外面又道:“少主您可需要奴婢服侍您更衣?”
谨儿闻言大窘。她可享受不来什么“服侍更衣”的调调儿!
一想到被服侍的时候,侍女的手就在自己的身体上翻飞舞动,她漂亮的小脸儿上瞬间泛上了一层红晕,忙不迭道:“不用不用!我……我自己可以!”
也不知那名侍女听到她狼狈不堪的声音会作何感想。
顿了顿,只听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少主,庄主吩咐,您穿戴完毕,就往演武场去寻她!”
谨儿刚感叹着“这中衣的料子好滑”“娘亲掂对我的尺寸掂对得真好”,听到侍女这一声,动作就是一滞,原本才褪去红晕的小脸儿登时变得煞白——
演武场?
庄主这是要考较自己的武功吧?
可不可以不去啊?
谨儿内心里咆哮着。她……她害怕……
第7章
纵然是在江南,严冬腊月里,晨风烈烈,亦有些割脸般的痛,尤其在这片坐落在逶迤群山间的山庄中。
谨儿听了那名侍女的传话,不敢耽搁,她胡乱地穿好了衣衫,就直奔演武场而来。
极远处的两山相夹处,橙红色的太阳正迫不及待的却又不得不一点点儿地往山尖儿上跳,阳光越来越足了,却遮不住清晨山中往衣衫里钻个不停的朔风,再厚的衣衫也挡不住它们似的。谨儿迎着风走了一会儿,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她又转过了一道长廊,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偌大的一片开阔地,平整得一丝不苟;四围植了不知多少株梅树,粉粉白白的梅花正迎风傲然绽放着,随着阵阵晨风的舞动,有淡淡的梅香徐徐飘来。
谨儿抬头看了看头顶斜上方高处的一块匾额,“尚武”二字威风凛凛,观之便令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这两个字乃是宇文睿亲笔所书。
谨儿的目光又放于平处,见演武场的正中央,一抹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
谨儿心内一凛,脊背亦随之向上拔了拔,腰板绷得更直了。
“你来了?”宇文睿已有所感,却没急着转过身来。
谨儿屏息敛气,她垂着眼睛,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才迈步走到宇文睿身后半丈远处,躬身施礼道:“庄主早!”
宇文睿挑了挑眉毛,终于拧过身子正对着她了。
两个人的身形一大一小,个子一高一矮,脸庞更有两三分的相像,亦都穿着同色、几乎是同一款式的短打,就这样相向而立,瞧起来格外可爱有趣。
不过,谨儿可没那份好兴致。她向来是不敢与宇文睿对视的,此情此景之下,再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她心头的紧张更是一拨强似一拔。于是,她更垂下了脑袋,恨不得学鸵鸟埋到土里宇文睿看不到她才好。
宇文睿原本就不喜欢她那张脸,见她这副唯诺不堪的样子,心里本来没有气的,倒平添了三分怒意。
宇文睿面孔一板,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早吗?”
谨儿一愣,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怔怔的。
宇文睿忍不住心头业火,又道:“你平日里就是这个时辰起床的吗?练武就是这般练的吗?习武讲究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唯有肯吃苦,才能有进益。若习武之人都像你这么懒惰,还习什么武?修什么身?干脆学那些粗鄙懒汉睡到日上三竿得了!”
初听到宇文睿的训斥的时候,谨儿其实极想为自己分辩分辩的。她想说她每天有多勤奋地学医、习武,又有多辛苦地早起生火做饭,还要自己浆洗自己的衣衫。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到宇文睿眼中的目光的时候,她微张的嘴又紧紧地闭上了。
那股子自怨自艾的情绪再次侵袭了她。
宇文睿眼中的确凿让谨儿深深地怀疑,即便她千分辩万解释,对方也不会相信一丝一毫。她做的所有努力都将毫无结果,她根本得不到庄主的认可。
霎时间,那股子自怨自艾突的转变成为了铺天盖地的自暴自弃。谨儿重重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感觉不到嘴唇被咬破的疼痛,她的一颗心已经被狂乱翻涌的苦水折磨得不堪一击。
“谨儿?”
“杨谨!”
忽听到被唤了大名,谨儿猝然从自己深陷的情绪中惊醒。她猛然抬头,对上了宇文睿已经掩不住怒意的脸,神色莫名。
“你愣什么神呢?”宇文睿诘问道。
“没……”谨儿下意识地否认着。
宇文睿强压下心头的怒意,深吸一口气道:“那你说说,我方才说了什么?”
“我……你……”谨儿支吾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宇文睿心头的火烧得更烈,暗自磨牙。若非怕自家夫人怨怪,她早就忍不住教训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兔崽子”了。
宇文睿冷哼一声。
谨儿闻得那一声,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宇文睿恨极了她不争气的样子,却也不得不忍下怒气,冷声道明来意:“我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到你,也不知道教你的武功心法你修习的如何了……”
她说着眉头微蹙,看了看谨儿,又道:“今日叫你来,就是要考较考较你的功夫。你只管尽你全力应对,不必顾忌其他。”
说罢,宇文睿便已拉开了架势。
谨儿其实早已猜到,可当真与宇文睿对战,她也当真是忐忑兢战的。莫说是应对宇文睿的考较了,此刻就是让她同样拉开架势来,她的四肢和身体都是僵硬的。
宇文睿却不给她时间准备好一切,双掌一晃,一套纯正的玄元派“逍遥掌”就朝着谨儿招呼了过来。
谨儿大眼圆睁,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出于本能地双掌一摆,也施展开了“逍遥掌”与宇文睿对战起来。
玄元派内功心法根植于道家,讲究的是飘逸轻灵、自然而然,只见她两个人如彩蝶穿花般穿梭来往,煞是好看。展眼间,一大一小两个人就缠斗了十几个回合。
宇文睿一边频频出招,一边心中暗暗赞叹:是否用功暂且不说,只这份武学上的天分,就是极难得的了。
她依稀记得一年前离开的时候,谨儿是何等的修为;对比如今,这一年来的进益简直堪称神速。
宇文睿素来好武,更惜才,同谨儿过了三十余招,她心中那股子厌恶的情绪就越来越淡了,渐渐化作了愈发强烈的爱才的迫切。
谨儿的天分极高,又是她亲自教出来的,若是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宇文睿会觉得更欢畅。她盼着谨儿能有更大的进步,更高的修为,更想多多提点她,让她于武学上有更深的体悟。
如此想着,宇文睿原本只使出三成的功力便又加上了两成,出招更快更急,几乎晃花了谨儿的眼,令她措手不及。
只几个来回,谨儿瓷白的小脸儿上便沁上了一层汗水,身上的短打已经被渗出的汗水溻透了。对宇文睿越来越高深的武功招式,她应接不暇,急得涨红了面孔。在已有些暖意的阳光下,漂亮的小脸儿红白相间,仿若一个瓷娃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