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东气苦不已,向前跪行几步,还没来得及说话,龙慕笑了起来,“陈浩东,世人皆传你极为吝啬,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一根签子扔下来,“把陈浩东押进大牢,日后详审。”
陈浩东大惊失色,刚喊了声“冤枉”,一板子拍在后背上,被人拖拖拽拽下堂而去。
龙慕对师爷说:“传仵作,开棺验尸。”
堂下孝子突然挺直腰板,原本还泪眼婆娑,脸色一转,居然破涕而笑,说:“知府大人,我家公子吩咐小的,说您一眼就能认出小的来。”
龙慕一愣,定睛细瞧,好家伙,蒋初的小厮!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厮笑容满面地摇头。
“他到扬州是来干什么的?”
小厮光笑,就是不说话。
“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小厮笑说:“我家公子说知府大人勒令他尽快升上内阁首辅……”
没等他说完,龙慕拂袖而起朝后衙走去,小厮跪行几步,“知府大人,我家公子吩咐小的向您禀报,过些时日他亲自向您赔礼道歉。”
“他现在在哪儿?”
小厮态度极其良好,就是……就是摇头三不知。
龙慕愤恨:你还拜什么龙王爷啊,迟早要去拜阎王爷!
那么,御史大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还能在哪儿啊?隔着一道墙,就在隔壁,御史衙门大门口!
穿着便服坐在影壁旁边。
临近中午,一阵吹打喝道声远远传来,一乘官轿快速穿过府前路来到衙门前,御史大人抬起眼睑唇角渐渐扬起一道弧线,提袍下台阶,走至轿前深深一礼,“巡盐使大人别来无恙?”
轿帘掀起,骆封下轿,一揖到地,“承蒙御史大人挂念。”
蒋初拉住他的手,“巡盐使大人,下官正要拜会大人,有一事悬心多日难于抉择,不知巡盐使大人能否指点一二?”
“不敢当,不敢当!”
俩人进了御史衙门,在紫藤架下对面而坐,蒋初为他斟上茶,从袖子里掏出张纸递了过去。
骆封疑惑,皱着眉头看了两眼,“典契?资产似乎……极其有限。”
蒋初笑了笑,“骆兄,不想知道是谁家的资产?”
骆封欠了欠身,“愿闻其详。”
蒋初还礼,“在下乃湖州人氏,就此典契的房产田产地址而言……如不出所料,应该是孔总兵的祖宅田产。”
“什么?”骆封瞬间挺直后背,捡起典契迎着惶惶烈日盯了半柱香的工夫,又过了好半晌才缓缓放下来,“敢问蒋兄,此典契从何处得来?”
蒋初幽幽长叹,“不瞒大人,在下于多年前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一直讳莫如深,从不敢涉足教坊司辖下的宝局,唯恐有心人士四处宣扬,在下身败名裂事小,若如致使家族蒙羞岂不罪孽深重?至今只敢履足于风化之地。”
骆封又捡起典契,眯起细长的丹凤眼,问:“从赌场里得来的?”
蒋初端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前几天,在玲珑巷宝局,从乔晨手中赢过来的。”
骆封一惊,抬起头来,“乔晨?漕帮帮主长子?”
“是啊,听说今年恩科刚中了秀才。”蒋初眉心紧蹙,抚着额头欲言又止。
骆封倾过身去,“御史大人,莫非还有隐情?”
蒋初端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沏满,端杯吹皱茶水,又慢吞吞放下,骆封等得眉头大皱。
又迟疑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说:“巡盐使大人,孔总兵为人正直稳重,以您之见,他会不顾体统与人赌钱以至于致使家产尽失?”
骆封思虑片刻,眉梢一挑,“孔琪?”
“所言甚是,在下也是如此猜测的。所以……”蒋初打开茶盒,用茶匙挑了些龙井放入壶里,轻轻摇匀,“巡盐使大人请用茶。”
骆封在旁边等得脸色纠结之极,“御史大人……”
御史大人拍了拍他的手背,“骆兄,在下思虑至今依旧不知该如何处置。交给孔琪?谁能言之凿凿地担保他不会再次输出去?交给孔总兵?唉……如若他一气之下责打其弟,孔总兵……”长长叹息,“孔总兵自小命运多舛,至今只剩下这个弟弟……”委实说不下去了。
不说没关系,我们的巡盐使大人已经听明白了,一把握住蒋启鸿的手,“御史大人不必左右为难,交由在下代为处理如何?”
蒋初急忙起身,一揖到地,“多谢大人!您实在是救我于水火之中。”
骆封慌忙起身还礼。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骆封原本打算杀进知府衙门兴师问罪的,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龙慕连点风声都没听见,人家脚不沾地又走了。
蒋启鸿站在门口目送官轿绝尘离去,转身问小厮,“知府大人怎么处置陈浩东的?”
“押进大牢了。”
“嗯。请知府大人签发一张监牢探视文牒。”
“是。”小厮走了没两步,蒋初又将他叫住,思虑片刻,说:“谎称你是陈府家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来说说我们的巡盐使大人。
官轿直奔府学,师生们惊诧莫名,纷纷跑出来列队迎接,骆府家丁往前跨了一步,“乔晨,上前说话。”
乔晨吓得腿肚子直转筋,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头跪倒在地。
家丁蹲下身体,冷笑,悄声说:“大人请你喝茶!”
乔晨唯唯诺诺地跟在队伍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府学儒生们面面相觑,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这年头还有没有天理啊!鬼魅横行牛马当道啊!这乔晨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连《大学》都背不周全,他靠什么中的头名秀才啊?朝廷大员接二连三召见于他,他何德何能啊?瘦得跟皮猴子似的,呃……倒也不能冤枉他一无是处,听说常年征战赌坊,输得一手好牌九!
刚进骆府,骆封从轿子上下来,一脚将乔晨踹翻在地,厉声质问:“说!孔琪怎么回事?”
乔晨猛一抬头,脖子“咔吧”一声脆响,“大人……大人……”
“仗着这些年为我做事,你为非作歹以为我不知道?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官家头上来了,孔琪是孔总兵的弟弟!”
乔晨见瞒不住了,头磕得山响,哆哆嗦嗦把抢夺孔琪的应试卷宗参加科考的事说了。
骆封冷笑,“就这些?本事不小啊,学会避重就轻了!”
一听这话,乔晨心里“扑通扑通”跟擂鼓一般,看来这关是过不去了,支支吾吾哆哆嗦嗦地坦白将孔琪摁床上给收拾了。
话音未落,骆封脑袋一阵眩晕,倒在椅子里缓了很久依旧气息急促,飞起一脚踹在他脸上,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直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乔晨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被骆府家丁好一顿拳打脚踢,打得遍体鳞伤血流不止。骆封疲倦之极,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说:“别让我看见他。”
趁着夜色墨黑,骆府家丁驾车飞驰出城,将奄奄一息的乔晨扔进了大运河里。
马车刚走,十几个黑影突然从芦苇丛中冲了出来,噗通噗通跳进河里,不一会儿,将乔晨拽了上来。
而巡盐使大人则连夜乘轿来到总兵府上,孔瑜正在院里练剑,家丁来报:“老爷,骆大人到。”
孔瑜跟没听见一样,停手收剑,捡手巾擦了擦脸,转身进屋,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总兵大人……”
孔瑜脚步没停,掀帘子进屋。
骆封嘴角噙笑,不紧不慢地说:“总兵大人还想要祖宅吗?”
孔瑜一愣,转过头来,“什么意思?”
骆封走过来,拦腰抱住他,轻轻吻上嘴唇,“你湖州祖宅的房契在我这里。”
“什么?”
☆、39
乔晨刚脱离狼窝立马就掉进虎穴了,此虎穴的主人居然还真是属虎的,虽然他总喜欢面带微笑。
唉……忍不住替他哀伤啊,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
周身纵横交错惨不忍睹的伤口只养了一天工夫,第二天入暮时分,乔晨醒了,烛光明灭中,见床边圈椅上坐着个人,乔晨一惊。
御史大人温润一笑,“你醒了?”
乔晨挣扎着要起来,雨墨扶了他一把,乔晨诚惶诚恐地行礼,“御史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救命之恩?乔公子怎么会有性命之虞的?”
乔晨一哽,张开嘴,又闭上,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沙漏簌簌滴落,周围寂静无声。
雨墨“啪”一声把一叠纸拍在桌上,乔晨吓了一跳,定睛细瞧,顿时魂飞魄散,一字排开七八张欠条,最少的五百多两,最多的四千多两,每日五厘利钱,这利滚利几个月滚下来……乔晨眼白一翻,眼瞅着要晕倒。雨墨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眨着俩无辜的大眼睛笑嘻嘻地说:“乔公子,我家公子日前过于拮据,还望公子不吝赐还。”
乔晨颤巍巍地跪在床上,砰砰磕响头,“大人……大人……”
蒋启鸿失笑,倾过身来,温声安慰他:“乔公子不必惊慌,你我皆为孔子门生,况且前次公子帮我搬运粮食,解我燃眉之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