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初笑问:“为什么?”
雨墨一把抱住他的膝盖,“儿子都生了,老婆还有什么用?又是吃又是喝,那是钱啊!那是白花花的钱啊!”
蒋初忍俊不禁抚着额头微笑。
雨墨抱着蒋初的小腿痛哭流涕地哀求,求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半天没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得,又修改起地图来了。
一屁股坐在脚后跟上,萎靡不振地干耗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蒋初揉了揉太阳穴,执折扇敲敲他的头顶,“给你一个差事。”
“哦。”雨墨昏昏欲睡地点了一下头。
“去找个红姐……”
没等他说完,雨墨“噌”一声挺直腰杆,嘴角恨不得咧到后脑勺。
“找个貌美如花……”
“当然当然!”简直急不可耐。
“……不常接客……”
“当然当然!”仰着脖子张着嘴,眼睛锃亮。
“……能哭能闹……”
“当然……”头刚点了一半,能哭能闹?呃……他的言外之意……是要找个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
“……三十岁左右……”
“当……”雨墨猛抬头,张口结舌,这是……这是找红姐还是找姐姐啊?
“……最好是生过孩子的。”
“唰”,冷汗直接下来了,雨墨已经没想法了,嫖个妓还上赶着往脑门上扣绿帽子?这得虚怀若谷(?)成什么样啊!老天爷啊您老人家赶紧管管他吧!光棍儿打得太久,已经心生魔障了啊!
雨墨一步三回头地从书房出来,坐在井沿上发呆。一个小厮路过,捅捅他,“怎么了?”
“没怎么,”雨墨神情落寞,“公子叫我找个红姐……”
“红姐儿?”小厮惊得舌头直打颤,“公子爷找红姐儿?你说的是我们家的公子爷?”舀了瓢冷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嘴一抹,一巴掌拍在雨墨肩膀上,“兄弟,你找到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
雨墨猛翻白眼。
这些天,孔琪每隔三天就来一趟,也没报告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无非就是孔瑜练兵坐衙巡视河道,偶尔去文昌阁边的刘氏酒家喝杯小酒。
倒是店里的伙计们天天追在雨墨屁股后面催促,“红姐你还没找到?黄花菜都凉了。”
雨墨苦不堪言,心里一个劲地埋怨蒋初:您干脆找个奶妈得了,保证生过孩子!
话说这天,孔琪来了,正赶上雨墨跪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公子,教坊司注册在案的乐籍人家,我全跑遍了,按您的要求,红姐没有,老鸨子多的是,全是三十出头的,皮也挂了,肉也松了,咧嘴一笑,哗哗往下掉白面,您要吗?我能给您拖一船来。”
一听这话,孔琪闷笑,憋得脸通红,眼见雨墨要发火,赶紧跪下来转话题:“三公子,我大哥后天要出一趟长差。”
蒋初放下茶杯,“去哪里?”
“邸报上说,七月份皇太后六十整寿,今上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这跟你大哥有什么关系?”雨墨打击报复,暗地里下死手掐了他一把,“皇太后大寿天下尽人皆知,她老人家是南直隶人氏,皇恩浩荡,届时江南各府州县要开仓济民、金装佛身、加开恩科,花甲之上的老人,官衙开府库发放贺寿银子。你卖弄什么呀,我知道的比你齐全!”
孔琪呵呵干笑,接着说:“扬州监牢里的犯人多如牛毛,都是屡教不改的惯犯,知府大人怕同时放出来会搅得民不聊生。所以……”
“所以分批放出来?”雨墨说,“这跟你大哥还是没关系!”
“谁说的?知府大人不敢把这帮恶棍直接放到扬州地界上,求我大哥用船全拖到浙江地界再放了。”
“是吗?危害浙江百姓去了。”蒋初有一下没一下地掠茶叶,笑说,“知府大人深谙为官之道。”
孔琪嘿嘿窃笑,“可不是嘛,这要是在扬州犯了事,皇恩在上,到底抓还是不抓啊?抓了还得放掉,这不没事找事嘛!”
蒋初站起来,“天色不早了,我们没事找点事做吧,你意下如何?”
孔琪一朝被蛇咬,惊恐地等着。
“走吧,让你发笔意外之财。”蒋初率先出门,孔琪立马颠儿颠儿地跟上。
“去玲珑巷找乔晨。”
孔琪一脚踢在门槛上!
月上东天,蒋初带着几个小厮乘轿来到玲珑巷,乔晨看见孔琪,立刻横眉冷对,“你还敢来?”陡见旁边站着蒋初,顿时想起这可是债主啊,立刻满脸堆笑,提袖子掸了掸椅面,“您请您请。”转头喊:“小二,上茶。”
于是——
孔琪又坐上庄了,大赢特赢,赢得乔晨哗哗往肚子里倒凉茶,最后摸了摸钱袋,瘪了,偷眼瞧瞧蒋初——银票一大堆。
我们的蒋三公子多善解人意啊!把银票推过去,“兄台若不嫌弃,愿助翻盘之资。”
乔晨笑了两声,片刻都没犹豫,直接抽了张纸,唰唰唰,三言两语写下欠条,而后,冲孔琪叫嚣:“我今天就等着看你怎么死的!”
孔琪大惊失色,见蒋初起身出宝局,一个箭步冲上来,还没来得及哭诉,乔晨眼疾手快,扯着他的领子拽了过来,笑得阴森,一把捂住孔琪的嘴巴,乐呵呵地聒噪:“来,再让我看看你屁股上的黑痣。”
出了门,雨墨环视一周,这地方乌烟瘴气鬼魅横行,私娼都泛滥成灾了,三五成群的嫖客,众目睽睽之下,往马路中间一戳,对准小妞的脸蛋能亲出个响来,一群猥琐之徒跟着嗷嗷起哄。就这“风流倜傥温柔富贵”的情形要是让上级官员看见,能直接把扬州知府的乌纱帽给掳了!
雨墨眼珠一转,窜上来,“公子,按您的要求教坊司找不到,要不您在这里找找?”
某个老成的小厮一脚踢在雨墨小腿上,还没来得及训斥,却见蒋三公子折扇一转,“头前带路。”
小厮们惊得直伸脖子,一个个面面相觑。
一路逛过来,这帮下九流的私娼忒没眼色,我们的蒋三公子千年放纵一回,居然敢家家客满!最后迫不得已,进了家梨园行,看戏台上四个破衣烂衫的水帘洞猴兵没完没了地打架斗殴。
坐下没多久,身旁人影一晃,肩膀被拍了一下,蒋初抬起头来,笑了,起身行礼,“体仁兄别来无恙。”
龙慕乐呵呵地还礼,“蒋兄好雅兴啊!”
“此地偶遇,当真缘分不浅。”
“缘分?不瞒你说,我在玲珑巷等兄台已然好几天了。”
“等我?所为何来?”
“你说呢?”龙慕眨了眨眼,朦胧灯光中,凑过去笑得暧昧至极,执起蒋初的手,“蒋兄,如此良宵,该当品名酒赏名花听名曲,你我二人促膝长谈岂不快哉?”
“所言甚是。”
于是,龙慕二话不说,拉起蒋初,出了梨园直奔私寮。
小厮们相顾诧异,“这是打哪儿钻出来的尊神啊?”
雨墨左右瞟瞟,压低声音,“龙慕龙体仁。”
哦?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绿帽子”我又想说废话了,唉……年纪大了。什么叫“绿帽子”?——就是绿颜色的帽子!哈哈……正解就在上面,下面开始啰嗦,可以不用看了。明朝户籍分为三种:民籍、军籍、匠籍,其实还有一个,叫乐籍。民籍的“户贴”(就是户口本)归户部管,军籍的户贴归兵部管,匠籍的户贴归工部管。这三种是“良家”,子弟考科举没什么区别(抑商时期规定商人三代不得科考)。这个“良家”极有讲究。如若地痞流氓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那真是,律法判不死他,舆论骂不死他,围观者打不死他!电视上经常出现这样的画面:某个流氓当街调戏妇女,此女子大喊:“调戏良家妇女啊!”此流氓淫笑着说:“叫吧,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管你!”古代当真这样?我要是那流氓第一反应肯定是——麻溜地赶紧跑啊,会出人命的!乐籍就不一样了,他们被认知为供人取乐的玩物,户贴归“教坊司”统一管理,说实在的,教坊司的官员们自己都不愿意来当这鸟官,场面上与同品级官员往一块儿一戳,活生生矮出一大截,这简直就是对人格莫大的侮辱!至于私娼与嫖私娼的恩客嘛……请自行想象!无论是娼门还是戏子,通常都以家庭的方式出现。乐籍人家不得参加科考,一代一代传下去,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其实,戏子比娼妓的地位更低。古代服饰是有硬性规定的,乐籍男性一律戴绿帽子,用以区别良家。远远看过去,嗬!那是个龟公!乐籍女性在婚嫁方面可选择的余地是极其狭窄的。被良家娶回去当正妻几乎是不可能的,真要有这么缺心眼儿的男人,那他所承受的社会压力、舆论压力、宗族压力将大到无法承受。所以,她们最好的归宿是嫁做商人妾。当然了,如果某个乐籍女性能顺利进入公侯世家高门大户,或许会被传为佳话,所谓“佳话”,就是打破既定世俗观念反其道而行之!详情请参照50多岁的钱谦益纳20岁的柳如是为妾。当然了,后世的佳话在当时所遭受的白眼与唾骂,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所以李甲(省长家的公子)抛弃杜十娘才是当时最正常的选择。绝大多数乐籍女性只能嫁给乐籍男性,所以出现“夫妻双双把身卖”的几率是极高的。如果您能穿越的话,您要是看到某个男性戴着绿帽子站在门口等屋子里的恩客嫖完自己老婆出来打赏的情景时,请不要大惊小怪,您还没看见某个男性戴着绿帽子跟自己老婆一起陪恩客喝酒睡觉呢。通常,如果某个妓女生过孩子,有身份的嫖客是不愿意找她的,更讲究的,连结过婚的妓女他们也不会找,上赶着找绿帽子戴?因此,绿帽子作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一直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