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衿听睡于内侧的笑澜呼吸平稳,料是睡着了,才轻声与冼朝说道,这裴九郎虽鲁些莽些,倒也有几分情意,难道从不曾动心?冼朝叹道,有情意的何止裴九郎一人,可她偏偏半点心动全无。听出语气里的懊丧,陈子衿忍不住笑了。冼朝才要说什么,被窝里的手却被身后的人抓住,她没好气的挣开,又被抓住,拉拉扯扯好些回,直到陈子衿发现内中动静轻声笑了,她才停了挣扎。
待第二天醒来,发觉陈子衿早已起身,而原本在身后的笑澜不知几时窝到了她的怀中,想要将她推开,口中却问“为何与他打架?被他说中了?”本该睡着了的人闷闷地发了声音道“不喜他总是惦记着你,打一架也好,一劳永逸。”冼朝道:“小心眼。”心里头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嗔意。
出了蜀郡继续西行,边关将领所赠的地图渐渐难以指引,幸而有识途老马般的贾道在前,雪峰、峡谷、江河、湖泊、瀑布、石林错落有致,人马皆不易行,行军速度虽缓了又缓,但粮食饮水都十分充足,佐以美景,倒也别有风情。杨笑澜与裴笙很是小心谨慎,此处民族众多,禁忌各异,故而严厉约束手下,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唯冼朝与陈子衿先后来了月事,委实不便,所幸的是行前杨笑澜吩咐早作准备,缝制了许多内有草木灰的月事带子,又带了不少干净布条,尽管加重了行囊,也胜过急来无用。杨笑澜对此又是庆幸,又是惆怅。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五回
许是路上太过颠簸,不少兵士均觉气喘吁吁、头痛欲裂,不少人嘴唇发紫,脸色发青,有些甚至连指甲也是紫的。贾道经验丰富些,嘱咐大伙儿慢走缓行,杨笑澜却想起这大抵该是高原反应,依照旧识的知识,他们只需多做休息,切勿劳累,适应几天,便可好了。高原反应连上古神兽混沌都一并折磨着,它夜不安眠,无论白天黑夜都因缺氧而亢奋,它是神兽自是知道这亢奋非同异常,呜呜地对着杨笑澜叫着表示难受。杨笑澜笑着将它抱在怀中,它时不时蹭一蹭笑澜的面具,若非细看它双肋被藏起来的翅膀,与寻常小狗并无二致。有好些兵士还被毒辣的太阳晒褪了皮,杨笑澜亦叮嘱着,该将脸遮好为上,陈子衿和冼朝早就在她的嘱咐下将面容严严实实地遮住。贾道见这年轻的驸马居然连这地方的怪异之处都能未卜先知,不免生起了敬佩之心。
冼朝性子活泼,路上虽险,可景致是前所未见的壮观,她不信邪地又跑又跳,高原反应丝毫不因她的兴奋而放过她半分。待她心痛头痛时已来不及,双颊发白,唇上一片紫色,却也知晓是自己不听劝阻任性胡来,硬是要紧了牙关强撑。她的倔强,杨笑澜看在眼里,私底下忙问贾道可有备下些许红景天。
没料想这面具驸马还知道有红景天,贾道实说道,红景天珍贵,仅携带少量,如若冼娘子委实受不住了,用药方好。
杨笑澜沉吟片刻道,夜里以红景天煎水,让有明显高反情况的人服用,并请贾道注意沿途遇到的乡民,陛下赏赐不乏明珠,不妨收购一些红景天留用。
贾道应了,晚膳后就煎煮了红景天,分与兵士。
杨笑澜自取了一碗进了营帐。按说,她当与二女分开营帐才好,但鉴于此处未知的可能太多,她总觉难以安心,干脆也不管不顾的三人一兽同处一营。馄饨是神兽,对于周遭一切的敏感度异于常人,途中有它在帐里,她亦觉得放心许多。此刻帐中只有冼朝高卧,捶着脑袋疼得厉害。杨笑澜将她扶起,喂她喝了红景天汤,还替她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冼朝才道,疼痛减了少许。杨笑澜问起子衿,冼朝道,子衿带着馄饨四处查探,你且去寻她一寻。这馄饨,只堪给杨笑澜身边的人领着,除了这几个,其他人都近不得身。细看了冼朝好一会儿,嘴唇紫气渐消,杨笑澜才应着去找子衿。
出了营帐,裴笙就走来汇报了士兵们的情况,犹豫片刻后问起冼朝,想是等了好一会儿。杨笑澜知他的心思,将他所虑一一答来后问明了陈子衿的去处。
高岗之上,馄饨早已不知去了何处抓捕野兔,陈子衿一人迎风而立,远眺着层层叠叠层次不齐的群山,幕篱素裹,身姿婉约窈窕。听见杨笑澜来了,回过头来掀起面纱一角,对着她浅浅一笑,又转过头去继续看这迥异于江南的壮阔风景。她笑得动人,杨笑澜满心温柔,将面具摘下,亲她一亲。她一惊之后,想着四下也无人可见,便引着笑澜加深了这一吻。待得唇分,她道:“我很是感激你。若非有你,我无法想象此刻自己该是在哪个深宫大院,即便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注定是暗无天日的禁锢。”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什么感激。记得当初,你对我可是要打要杀的。”
“你呀,小气,还记得那事。”
“那自然要记得,救命之恩,岂敢相忘。”
陈子衿白她一眼,问道:“师妹可曾好些?”
杨笑澜点头道:“让她服了红景天煎水,出来寻你时,已然好些。嘱咐她的话都不听,也难怪会高反了。”
“师妹性子活泼,自小在外走南闯北惯了,能在大兴待那许久已是难得。如今出门可不得胡乱瞎跑一阵。”
“呀,看来我家的娘子们除却大公主,都是些不安于……”不安于室尚未出口,就给陈子衿瞪了,杨笑澜忙笑嘻嘻地收了口,这词不是什么好词,用在此处确实不妥。又想起杨丽华性子虽静,可未必是真的安为人妇,如若她有独孤皇后那般的机会会否也有如其母一般的野心呢。想到此处,她认真道:“这般想来,还真是委屈了你们,都是心怀天下,却又被束缚在方寸之间。”
“故而我才格外感激笑澜,能随你出得城来一同见这景致。公主却无此幸运。”
“她身份特殊,分工又不同,只好委屈她了。”
“唔,还确实是委屈她了。不过,这一路上你不时往家中寄信,也是有心。”陈子衿不欲添她离愁,又问道:“如今我们已到附国境内,几时才能见到附国国主?”
“该是这几日的功夫,听贾道说,此地离道坞已是很近。这次出门并不是什么好差事,风餐露宿又危机四伏。”杨笑澜与她相依相靠,极目远望,这几日暗处的杨嵩等人并没有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可她心里总是难安。
道坞是附国国主所在,水草丰茂。国主的碉楼依山垒石而建,高十余丈,比之前在路上所见更要巍峨一些,依目力所见,楼中弓箭手遍布,箭矢上沾着毒物。杨笑澜早已做足样子递交了国书,将来意说得清楚明白。嘱兵士在楼外指定处扎营等待,带了裴笙、贾道和几名侍从在歌舞乐器之中,进得碉楼,一路拾级而上才见着戴圆钵皮帽、皮裘,踏着皮靴,满身金饰的国主。杨笑澜微微行礼,由贾道再次说明来意,呈上设立罗。
国主命人接过锦盒,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瞧着杨笑澜的面具,杨笑澜心下有几分忐忑,但眼神毫不避让。向一个并未信奉佛教的地方颁发设立罗,传播佛教这种事情,在她看来,是十分荒唐可笑的。幸而,附国国主对此并不反感,他只是表达了对此面具的喜爱之情以及似曾相识之意。以明珠换红景天这等买卖,国主十分乐意为之,生意之后欲留几人用饭,杨笑澜却听见馄饨气急,吼声震天,怕是营中有变,忙告罪一声,齐齐下楼。国主亦是恼恨,是谁赶在太岁头上动土,在他门前扰客。
待走出碉楼,才看得分明,一附国男子骑于马上,陈子衿与冼朝立于一旁,身后是各自带领的人马,而馄饨则在二女的身侧,呈攻击的姿态,怒目瞪视着前方的獒犬。獒犬身躯庞大,杨笑澜素来知晓它的凶狠,可馄饨到底也是上古神兽,对那獒犬颇具震慑之效,獒犬最为护主,虽有怯意亦未逃离。男子披发浓眉,不知在说些什么,杨笑澜只觉他语气轻佻,心下不喜,谁知她才靠近,男子就已警觉,欲张弓拉弦,剑拔弩张之际,国主高声呵斥,那男子才放下了箭矢。
贾道在她身边细声道,这男子是国主之弟多吉,回城之时无意在营中见着了陈子衿与冼朝,便欲以牛羊金饰换取,双方言语不通,故而产生了敌意。贾道武功不好,耳力却是极佳,又听得国主与多吉在彼处商议,用重金与杨笑澜换得二女。杨笑澜才要发作,贾道忙拦了她说道,附国地广人稀,为繁衍后代,行转房制,女人是财产,用财物换取女人更是此地风俗。交易可以不做,但却无需着恼。
一旁默默听着的裴笙也是一阵火气,杨笑澜劝道:“贾先生说得在理,我们本为大隋之使,这茹毛饮血之徒虽可恶,但这终究是风俗。我们见招拆招即可。”她佯作不知,只让贾道向国主介绍,这两个女人,是她的妻室。听说是妻室,国主便知道此趟交易难成,才要作罢。那多吉却道:“妻室又如何?我也可以妻室相换。牛羊各三百头,五百金,女人十个,换这两个女人,该是足够了吧!”
贾道微微咋舌,这也算是大手笔了,将他的意思传达,冼朝与陈子衿具是听得气极冷笑。杨笑澜却只一笑,朗声道:“郎君厚爱,但却请免,二女皆是我心头所爱,怎都不会让与他人。某杨身负重任,还欲往女国而去,不劳久留。”国主与多吉听闻此言,也知不好勉强,只留杨笑澜等人宿在此地,待明日再启程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