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殇笑了笑,转眼看天,天色一片清澄。
流火见他不说话,微微抬头,便听到凤殇低声道:「流火,你说,毓臻今天离京,朕等珞王忌日过了再去凤临,要到哪里,才能赶上他呢?」
流火心中一动,看向凤殇,那如玉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痕迹来。
沈默一阵,他终於道:「如果是快马,大概,也要到宴州府吧。」
「宴州府啊……」凤殇低眼一笑,轻声重复,话音中是说不出的萧索。
夏日炎炎,夜里凉下来,也依旧透著一股浓重的湿闷。
凤殇穿著一件薄衫合眼靠在椅子上,挥手灭去桌上烛光,清冷的声音在幽暗的宫殿中响起:「他走了?」
一个声音自梁上应答:「是,静王已经出了盛京了。至於小柳公子,已经依皇上的意思,请入宫中,现在安置在地室里。」
凤殇猛地张眼,声音竟有几分颤抖了:「你说什麽?」
「皇上?」
「你说……你们把小柳带入宫里了?」凤殇眼中掠过一丝惊惶。
那声音似乎有点奇怪,微微一顿,才说:「是。」
凤殇失措地呵出气来:「他竟……他竟没有带走小柳?」
「皇上?」那声音低唤一声,小心翼翼地接下去,「属下等前去请小柳公子时,并没有遇上太保的人。而且,由种种迹象看来,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小柳公子就是当年那女子所怀的孩子……」
「迟早会知道的,地室里不能有漏。」稍微镇定下来,凤殇冷声道,迟疑了一下,却又笑出声来,「只是……毓臻不是已经知道了麽?」
他的唇边是一抹苦涩的笑容,「朕以为,那天故意让他来听,他会听懂朕的话,随朕去凤临,把小柳一同带走,他却在殿上拒绝了。以为他终是不信朕吧,那也随他去,他却竟然没有带走小柳?他明明知道,小柳留在盛京,就不可能安全的……」
梁上的声音不敢应答,只是一路沈默。
凤殇低低一笑:「罢了,他尚且愿意置小柳不顾,朕又何必替他怜惜。你退下吧,记得别怠慢了朕那位『哥哥』。」
「是,属下告退。」梁上的声音虽有迟疑,却还是利索地退下了。
凤殇一人在殿中,没再点起蜡烛,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是睡是醒,一直到天明。
珞王忌日,天子亲自前往祭祀,那兄弟情深自然被有心之人一再渲染,暗中流言,却也有说他惺惺作态,故作有情,凤殇只当听不见。
忌日之後,宫中诸事安排妥当,便在第二天清早天未亮时,就带著人匆匆地上路了。
醉若成欢 第十六章
半月後。
宴州府气候算不上好,只因离凤临不过半日路程,多年以来商旅往来,倒也算得上繁华。凤殇一行人赶到了城外,换过马车进了城,天色已暗,城中热闹依旧,遣人去找落脚的客栈,没想到一连问了几家,竟都已经客满。
眼看只剩下最後一家,如果还是客满,众人便真的无处可去了,眠夏也不禁有点紧张了起来。所幸派去的人笑著回来报,还有三间上房,凤殇自然独占一间,其它人私下分配,也就足够了。
一众人退下去打点车马住宿,凤殇带著眠夏、照炉走进店中。
大堂中用餐的客人不少,三人一进门,便马上有小二迎了上来,一边把三人引到一张桌子边坐下,一边笑著问:「客官要点什麽菜呢?」
眠夏看了凤殇一眼,站了起来,拉著小二走到一边去点菜,留下凤殇和照炉两人,凤殇下意识地往店里打量,不一会,便怔在了那儿。
角落里一人满面尘色,一边就著桌上的小菜自斟自饮,甚是沈醉,却正是毓臻。
不自觉地勾唇一笑,凤殇一手抢过照炉刚用茶水洗净的杯子,不管照炉的惊讶,站了起来,悠哉地走了过去,把杯子往毓臻桌子上一搁:「兄台,赏杯酒吧!」
毓臻猛一抬头,看见眼前凤殇的笑脸,便整个人呆在了当场,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凤殇依旧一脸笑意,拉过椅子坐了下来:「那麽在下就不客气了。」说著,便自动地接过毓臻手中还提著的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酒。
「皇……上?」毓臻这才硬生生地挤出声音来。
凤殇脸色似乎微微一沈,瞬间便又笑得灿烂,凑了过去,轻声道:「真没想到会遇上静王啊,原来静王私事的方向,跟朕要去的方向一样啊,早知如此,静王便该与朕同行才是。」
毓臻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勉强一笑,同样压低了声音:「你怎麽只有一个人?」
「不是一个,他们都在那边,是朕看到静王高兴,先来打声招呼。」
听凤殇说话始终带著一丝令人难堪的语气,毓臻也不禁皱了皱眉:「瑾,你……」
「舒少爷。」凤殇笑著打断他的话,见毓臻有点愕然地看著自己,便又补充,「朕微服时用的姓。」
毓臻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恍惚想起,凤殇那天抓破自己的脸时说过,「你我还是君臣,你叫我皇上吧」,总希望他只是一时生气,现在才发现,他的话都是当真的。
「两位客官原来是相识啊!」正当两人各自沈默,一个声音笑著响起,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店中的小二。
凤殇微一蹙眉,冷声问:「什麽事?」
小二怯了一下,依旧笑道:「是这样的,因为这两天是花灯节,客人比较多,如果您二位是相识,不妨同桌……把其中一张桌子让给别的客人。」
毓臻正要发话责备,凤殇却已经笑了起来:「有何不可?」回头看向毓臻,「如何?」
毓臻见他脸上笑意盈然,眼中却没有一分笑意,心中一揪,点了点头,那小二便连声称谢地将他桌子上的东西都搬到凤殇那一桌去了。
回头听到凤殇笑咪咪地问那小二:「花灯节好玩麽?」
那小二顿时来了精神:「当然好!这可是咱们宴州城最重要的节日啊,等再晚一点,外面就会热闹起来,特别是未婚的少年男女,会趁著这一天向自己心仪的对象送上花灯,以表达心意呢!」
凤殇连连点头:「听起来倒是个热闹的节日,只可惜我已成亲了。」
「这样啊……」小二有点可惜地看著凤殇的脸,「即使成了亲,客官也可以去凑凑热闹啊,节日嘛,就是图个开心。」
「那是那是。」凤殇笑著应了。
毓臻在一旁看著,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凤殇眼中已经有点索然了。
本该二十日的路程,却半月赶到,众人都隐约知道凤殇赶路为的就是毓臻,吃饭时见毓臻在,也并不十分奇怪,因为便服,免去了种种礼仪,只是一顿饭却吃得有点无味。
吃过晚饭,各自散去,凤殇吩咐过眠夏打点细软,才信步走去找毓臻。
毓臻却不在房间里,凤殇在门口站了半晌,又慢慢地下了楼,见刚才跟自己介绍花灯节的那小二正在打扫,便拉过他问:「可有见著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位公子?」
那小二连忙笑著哈腰,一边道:「好像是出去了呢,大概是晚上闲来无事,去看花灯了吧。客官要是无事,也不妨去看看,真的挺热闹的。」
「这样啊……」凤殇低喃著,微微一笑,「他倒是该去,这年纪,也该想家室了。」说著,丢了一块碎银给那小二,慢吞吞地走出店去。
一路上果然已经热闹起来了,两旁花灯透著玉白,一路连绵,极是动人。
凤殇站了一阵,便沿著大街踱了过去。
随著涌动狂欢的人流向前走,偶尔见华灯之下树阴暗处,含羞的少年男女递出去一盏月白花灯,精致至极,随後便或是狂喜,或是黯然。无论衣著华美破旧,不过如此,便似世间情事,管你富贵贫贱,总逃不出个中牢笼。
越往前走,越是热闹,他的心情却反而渐渐平淡了下来。
凤殇停在穿城而过的河边,看见一处拱桥边上,三三两两地站著些十来岁的少女,一边嬉笑著一边将荷叶迭成篷船,撒入少许花瓣,再小心放进小半截点燃的蜡烛,放入河中,合手祈祷,在烛光中煞是动人。
凤殇站著看了很久,见离拱桥最近的两个少女时而低声密语,又高声嘻笑,不禁好奇,走了过去,刚好看到其中一个少女又放下一只篷船,便指著问:「这是什麽?」
两个少女被陌生人的搭话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夜色之中站著一个锦衣少年,绝色容颜,忍不住羞红了脸。
好半晌,稍微胆大的那个才答道:「公子恐怕是外来人吧?这是我们宴州城的习俗,花灯节时,将心愿写在荷叶上,亲自折成篷船,撒下鲜嫩花瓣,点上蜡烛,默念记挂之人的名字,诚心祈祷,就能心想事成。」
「是说心上人麽?」凤殇喃喃重复少女的话,随意地问。
少女脸上更是烧红,再看凤殇眼神,却只是一片纯净,知道他不是调笑,便细声道:「到现在,大家祈祷的,无非是心上人幸福安康,倾心於己,或是外地游子早日归来,说是心上人……也不为过。」
凤殇安静地听著,过了一阵,那两少女小心地看著他,见他不说话,对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好奇,那胆大的便笑著问:「公子可是想起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