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进宫再看一次。」
小柳笑了:「这些话,大哥不必跟我说。」
毓臻摇头一笑:「你让我说,不说出来,没有这个勇气……我会再去看一次,无论怜儿在也好,不在也好,去过了,我会好好处理跟他的事。」顿了顿,才又一笑,「总是这麽拖著,也不是办法。别人看著也累,是吧?」
小柳脸上终於闪过一抹尴尬的笑,半晌才扭捏地道:「先说了,我可不是帮著皇上!他那个人,专横霸道,总是端著架子跟人说话,看了讨厌!」
毓臻一愣,半晌失笑,说:「你这麽说,就不怕我告状麽?」
小柳一时语塞,好一会才气鼓鼓地道:「大哥还是先想想怎麽哄好那位主吧。」
看小柳的模样,毓臻淡淡一笑:「你也不要讨厌他,他那些霸道啊架子啊,其实都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说到底,其实不过是个小鬼。」
是啊,那些专横霸道、皇帝架子,不过是装出来的。说到底,那个人也不过是个别扭的小鬼。
可是,他却逼那个人说出「我放弃了,我不敢要了」这样的话来。
是夜,毓臻换了夜行装,趁著夜色,越过宫墙,一时也不知从哪找起,下意识地便依著习惯入了凤渊宫。
有了准备,自然不同之前,居然也让他一路走去,不受阻挡。
近了凤殇平日理事的书房,便看到里面灯火黯淡,光打在窗上,里面一个人影,却分明是凤殇。远远看去,他似是在说著什麽,毓臻心中一动,屏息蹑脚,靠近了过去,正听到凤殇在说话。
「……真想不到啊……只不过,他终究也算是朕的哥哥,如果太保真的要反,有他在,总是一个致命伤。这样吧,还是先把他捉了关在宫里吧,必要时,也只能杀了他。」
毓臻心中狂跳,只能死死咬著牙,屏气听下去。
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却始终听不清晰,窗纸上也只有凤殇一个影子,过了半晌,那声音停了,凤殇似乎低笑一声:「那麽,朕还是亲自去一趟凤临吧。」
毓臻站在黑夜之中,屋子里的声音已经静了下来,烛光亮起,像是刚才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心中一阵发寒,毓臻张著眼,好久才试著去想刚才听到的话。
他以为凤殇总念著一丝兄弟之情的。
哪怕他最坚信凤殇真的将怜更关起来的刹那,也从未想过凤殇会伤害怜更。
可是刚才,他却听到了那样的话从凤殇嘴里说出来。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咬著牙屏气离开凤渊宫,一直翻出宫墙,隐入皇宫外阴暗的小巷中,毓臻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差点软倒下去。
「凤临……瑾,你究竟想干什麽?」低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问语,毓臻茫然地靠著墙,心中一片凌乱。
天色微亮,大殿内外已经列满了议政的官员,凤殇坐在龙椅之中,慢慢扫过殿下,看到毓臻站在那儿,微微一怔,便收回了目光。
行礼完毕,见底下无人出班,凤殇沈吟了一下,缓缓开口:「日前,朕收到涟王自凤临传来的一封密函。」
只是那麽一句话,殿下官员心中暗自猜测,却谁都没应口。只有毓臻微微一震,手不自觉地紧握了起来。
只听凤殇顿了顿,换了一种语气,略见冷淡,说:「再三天,就是珞王的忌日了,今年朕会亲自前往祭祀,太保,没意见吧?」
太保成叔延一怔,连忙出列:「臣不敢。」
「那这事就这麽定了,礼部该早有准备,这几天就捉紧一点吧。」凤殇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留心,微一抬头,「珞王忌日过後,朕去凤临一趟。」
此话一出,殿下顿时哗然,成叔延脸色一变:「皇上出巡,到哪里都好,只是这凤临……毕竟还有乱党,为了皇上安危,恐怕……」
「不是出巡,只是私访。」凤殇面不改色地接了下去。
殿下众人又是一惊,只有毓臻一脸灰白,紧握的手也越见泛白了。
「皇上!这……」
见成叔延要说话,凤殇也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太保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不会更改。」
「是。」成叔延被凤殇这麽一堵,只是闷声应下,半晌又不死心,问,「那麽皇上准备带谁随行呢?」
凤殇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扫视殿下:「朕的宫女长眠夏,卫尉照炉,禁军三十人,以及……静王随行。」
众人又是一惊,这麽一点人,即使是微服私访,也太少了。
等众官安静了下去,凤殇才笑了笑,看向毓臻:「静王,可愿?」
毓臻心中一颤,又紧了紧拳头,出列一跪:「臣惶恐,今日进宫,本是想向皇上请假两月,以理私事的。」
凤殇变了脸色,瞬间便又笑了起来:「不知静王的『私事』有多紧急,不能顺延一下麽?朕这次出行,不过一月,应该不会耽搁太久。」
言语间,夹杂著几分商量的意味,却听得旁人心中微寒,纷纷暗想,谁敢逆天子的意思?
毓臻自然也听得明白,心里莫名地一阵犹豫,最後却还是一磕头:「臣这事关系紧急,最好今天就能走,求皇上恩准!」
周围的人的心都被他这句话提了起来,暗暗看向凤殇,就等著看这位少年天子是要发作,还是依旧顺了静王的意思。
凤殇只是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半分表情,只是直直地看著毓臻,好一阵,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凤殇淡淡说出一句话来,转头不再看毓臻,只是道,「那麽,谁请缨随朕去?」
毓臻站在殿下,看著凤殇冷淡地继续吩咐,就像自己不存在一样,心里说不出是难堪还是难受,最终咬了咬牙,扬声道:「谢皇上恩准!」
凤殇转眼看了他一下,微一哼笑,说:「罢了,再添禁军三十,众卿不必随行了,一路上各镇也不必知会,朕不想扰民。就这样吧,退朝。」说罢,再不看殿中一眼,站起来一挥袖,转身走入内殿。
看著他的背影,毓臻只觉得心里像有什麽在磨,刺刺地难受。
昨天小柳问的话,他没有回答,不是不愿说,只是发现自己说不上来了。
似乎心里的人还是怜儿,只是想起来时,已经分不清那是怜更的脸,还是凤殇的脸,那麽相似,又那麽不同。
如果昨天晚上没有听到凤殇的话,也许他今天会进宫,好好地哄一哄凤殇,道歉,然後说说两人之间的事。
只是,无法当作没有听过。
哪怕他真的已经爱上了凤殇,他也不可能放下怜更,那个他宠了十年的人。他不可能看著凤殇要杀怜更而无动於衷。
无论有什麽事要理清,也只能在什麽都没发生以前。要是凤殇杀了怜更,那麽爱也好不爱也好,他和凤殇,一生都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凤殇要去凤临,他也只能赶在前头,想著也许能抢先一步。
凤殇一路走回凤渊宫,刚进门,便看到眠夏迎面走上来:「皇上,状元爷求见。」
脸上的狼狈还没来得及收起,见眠夏看了自己一眼便低了头,凤殇一阵失笑,叹了口气:「他倒消息灵通……让他到中庭来吧。」
等眠夏退下,凤殇转身走入中庭,等了一阵,便听到身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去,就看到流火一脸凝重地快步走入,到了跟前,话也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凤殇一挑眉:「你倒是明白。」
「皇上特意强调是涟王的密函,可见是乱党之事。最近凤临乱党,最触目的,莫过於他。」流火一声苦笑,道。
「那宫寒离,还真不是一般的人啊。」
「臣只求皇上,勿忘前约。」
凤殇看著跪在地上的流火,一改平日的痞子气,一脸慎重,衬在那张书卷气浓厚的脸上,便多了三分苍白。
心中微哂,凤殇缓缓开口:「你也记清楚朕当初的话,别到时候怨朕。」
流火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只是低头:「流火记得。」
「不过……」凤殇顿了顿,「朕可以许你,即使要杀他,也必定让你见他最後一面。」
「谢皇上。」流火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只是他心里也明白,反贼本就该趁早处决,凤殇这个许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迟疑了一下,流火咬牙道:「皇上,臣斗胆,求皇上允许臣随行。」
凤殇一愣,半晌笑了出来:「流火啊流火,你说你放下了,又是哪一处放下了?你要随行,不外乎是帮他或陪他死,朕还不想失了你这人才。再说,你若帮他,朕可就真的危险了。」
心知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流火只能低头:「是流火冲动了。」
「罢了。你有什麽话要带给他的,朕替你带到吧。」
流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物品,凄然一笑:「有什麽话要说的,早说尽了。如果皇上见著了他,请替臣把这物还他吧。如此,便两不相欠了。」
凤殇接了过去,才看清是一只草扎的蜻蜓,微微一笑:「一定带到。」
流火俯首:「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