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清澈,那样纯净的眼神,一瞬不眨看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胸口,看清他的内心。
剑尖一歪,无力垂下,赵佑往地上随意一摔,也不看他那剑刃削去飘落空中的丝丝断发,携了陈奕诚,扭头就走。
“杀了你,只会污了我的手,喜事临近,不值得。”
陈奕诚的灿烂笑容,与他的惊痛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也会痛么?
不过是将他往日施加在自己身心之上的痛楚,还给他那么一丁点而已。
找哟没再回头,与陈奕诚并肩登上马车,漠然离去。
孤影,落寞。
黑夜,成殇。
月沉日升,又是伊戈尔明朗的早晨。
睁开发涩的眼,赵佑手臂一伸,意外触到一处湿热,像是……男子的面颊?
凝神一看,这才发现床榻前趴着一个人,剑眉朗目甚是眼熟,眸光炯炯,正无限欢喜瞅着他。
略略怔忡,随即想起来,昨夜跟陈奕诚一起回宫,似乎又喝了点酒,说了会话,终是闹得困乏了,一靠上枕头就睡得不知天日。
敢情他在床边守了一夜?
“你还好吗?”陈奕诚轻声问道。
“嗯,挺好。”赵佑揉了揉额头,慢慢腾腾坐起来,东张西望,“小桌子人呢?又偷懒到哪里去了?”
“是我让闲杂人等都回避了。”陈奕诚按住他的肩,笑容收敛,正色道,“我问你,那解药,你可是吃了?”
“吃了。”
陈奕诚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那好,佑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赵佑笑了笑,摇头道:“你不用说了。”
他要说的,自己都知道了,那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比他所晓得的详尽得多。
“不,我要说,你听着,那个秦冲他不是好人,他曾经在你身边待过,就在这月清宫,他的名字叫做……”
“小乐子,乐裕。”赵佑清晰道出。
陈奕诚瞬间呆住,半响才喃道:“是他告诉你的?所以你们才起了争执?”
他?会吗?
他巴不得瞒自己一辈子!
这辈子都把自己当做傻瓜,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赵佑自嘲而笑:“不是他,是我自己想起来的,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陈奕诚瞪着他,大概是有些接受不了这样轻而易举得来的结果,隔了好一会,整张脸才渐渐亮堂起来,费力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那你有什么打算?”
赵佑甚觉无力,懒懒道:“暂时也没什么打算,先在帝都待一阵,过后再说。”
说是再次出兵,那是一时气话,与南越已经进入和谈阶段,他不可能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再挑起事端,制造新的战争。
陈奕诚眼眸亮了亮,又道:“那你昨晚说的我们的婚事,到底是气话,还是真的?”
“自然是……”自然是气话,故意说给秦冲听的气话,但此刻看着他飞扬的神采,期待的眸光,他却说不出口。
默了默,他轻声叹道:“以往是我不对,把你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总是误解你,辜负你,实在对不住……”
陈奕诚急促打断他:“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道歉!”
赵佑张了张嘴,苦笑:“那你要什么?”
他脱口而出:“我只要你,从来都只要你!”
赵佑低下头,声音微涩:“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喜欢你,敬重你,把你当做兄长一般,而且我曾经犯过错,错得那么离谱,我们……不合适……”
“没关系,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总有一天你会死心塌地地爱上我。”
“如果没有那一天呢?”
“那我再加倍努力,更加对你好。”
赵佑眼眶一红,哽声道:“不值得,我不值得,我亏欠你那么多,都没脸见你……”
陈奕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浓情翻腾,热烈如火:“觉得亏欠我,那就好好补偿,把你这辈子补偿给我!”
赵佑一怔,直觉想要摇头:“但是我……”
陈奕诚哪里容得他拒绝,大掌包裹住他的小手,趁热打铁道:“佑佑,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赵佑沉默着,感觉他问出这句即是屏息噤声,浑身都绷紧了。
那般真挚,那般虔诚,等着他的回答。
“你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他蹙着眉,轻声问道。
陈奕诚敛容端颜道:“是,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也只要你一个,再没有别人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对这样情真意切的告白都不感动,对这样深情不渝的男子都不接受,那他真是枉自为人了。
“好。”赵佑垂眼,带着清淡的笑意,投入他宽厚的胸怀,“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给你。”
既能补偿亏欠,又能教他开心,还能让家人安心,更能触到那个人的痛脚,狠狠打击他一回,何乐而不为?
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原来就这样简单。
……
哐当一声,茶杯翻倒在地。
“什么,你要跟奕诚成亲?”蓝婉晴腾的站起来,又惊又喜。
赵佑跪在地上,神情镇定:“是,我要与他成亲,还望父皇母妃答应。”
“答应,怎么不答应!”蓝婉晴眉开眼笑,赶紧过来扶他,“那日你外公还埋怨我,说我不该胡乱出主意,你父皇也不高兴,呵呵,他们可不知道,我这是因祸得福办了件大好事,你总算是想通了,真好!”
赵佑知道她是误会了那夜的情形,却也不予辩解,只随之站起,立在榻前。
“还请母妃操劳筹备婚事,丰俭随意,日子越快越好。”
蓝婉晴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这就去找太史和宗正来,看看黄道吉日,等下就召陈夫人进宫来仔细商量,这婚姻大事,自是马虎不得!”蓝婉晴欣慰点头,就要张开叫人。
“慢着!”赵文博斜靠在床榻上,声音不大,却满含威严。
赵佑凑上一步询问:“父皇可有意见?”
赵文博皱眉道:“你们全都糊涂了吗,而今佑儿还是一国之君,怎么跟奕诚成亲?男男相恋,着实荒谬。”
赵佑笑了笑,说得风轻云淡:“这个孩儿早想好了,不用父皇提醒,我已经有解决之法。”
“什么办法?”
“我明日早朝就下道诏书,封陈大将军的义女陈氏为郡主,等过几日,就封个名号娶进宫来,只要稍微遮掩些,嘴巴紧些,不出纰漏就行,今后他待在内宫也好,立在朝堂也好,回去陈府也好,都随他高兴。”
赵佑平静说完,由不得暗地冷笑,说到底还该感谢秦冲,感谢他想出这么个绝佳之计。
蓝婉晴拍手笑道:“这个法子实在是好,我会跟陈夫人好好合计,各个环节都考虑周全,保证不出半点问题!”
“那就有劳母妃。”赵佑口中应着,转头去看赵文博,恭敬道,“父皇好生歇着,如果没什么事,孩儿先行告退。”
赵文博看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终是说道:“你打定主意了?”
赵佑点头道:“是。”
“可想清楚了,不会更改了?”
他还没说话,就被蓝婉晴接过去道:“佑儿从来都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桩婚事就这么定了,还改什么?佑儿你忙你的去,余下的事都交给我来办!”
“多谢母妃。”赵佑俯身下去拜了一拜,神色淡然,既往外走。
皇帝大婚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按照这个朝代的礼仪,什么纳征,什么请期,什么亲迎,都得一步步按照规矩来,但这些自会有人去做,实在不用他操心。
他需要做的,不过是下个诏书,然后收心回来,等着拜堂成亲。
喜讯传出,举国欢腾。
陈府张灯结彩,前往祝贺之人络绎不绝,险些将门槛踏破,而皇宫你更是披红挂绿,处处修葺装扮,一派喜庆气氛。
帝都城,表面上安定祥和,实际却是风起云涌,暗藏波澜。
首先闯上门来之人,是铁士。
没等通报的小太监把话说完,他已经是抢先一步踏进来,冷着脸低吼:“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佑放下批复公文的朱笔,无奈一笑:“谁惹你了,这么火爆爆的?”
铁士从袖中扯出一大团物事,抛到他脚下:“皇榜都贴出来了,你还想瞒我?”
赵佑朝那团黄底红字投去一瞥,摇头道:“我没瞒你,最近太忙,我还没空通知你,要不你给山庄兄弟们带个信回去,届时大家都来喝我的喜酒。”
“鬼才会去喝你的喜酒!”铁士一巴掌击在他面前的御案上,啪嗒一声。从中折断,“我实在想不通,你明明等的是秦冲,现在却要跟陈奕诚成亲,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