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我答应你,所有的事情结束后,我再去。”
赵构先前倔强而敏感的唇渐渐的荡出笑意,然后直达眼底,他声音也变亮了几分:“那就先不说那些,我们还是来讨论下,具体的作战计划!这一次,朕决不会输!”
“嗯。”岳飞的声音依旧如前般温柔。
赵构伸出手,送到了岳飞的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岳飞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随即又分开。
“一定会赢。不仅赢得天下,也赢得他。”赵构在心中对自己说,他又朝岳飞看去,发现岳飞正在看自己。
岳飞并未等到身体痊愈,就返回了军中,身上带着赵构给他的诏书,除韩世忠所部外,其余所部,皆听他号令,赵构不再节制。
赵构重生一次,虽然依旧多疑,但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战场瞬息万变,如果自己不能够亲临,还是不要从中添乱的好。
七月,金兀术签军三十万号称一百万,再次南下,双方开始正式交战。
这个时候,赵构所能够做的实在是有限的很,只能够保证粮草供应和兵器的补充。
岳飞的战报如雪片一般飞来,他没有说自己作战计划,敌人的动态,赵构也没问。因为这些都是主帅才能够判断的,赵构不是主帅,他只需要保证,自己这个皇帝,成为坚强的后盾,就足够。
至于刺杀敌人的枪,是岳飞。
战争很漫长,从靖康元年到现在,已经足足九年。
但战役很短,一次战役数月就完。
哪怕是这次决战也不例外。
一开始赵构还因为焦急,担心而睡不好,但当交战一个月后,赵构就放心的高枕了。
九月,此次北伐正式收尾,金兀术被杀死,金兵主力全面瓦解,俘虏的数量,甚至是赵构原来军队的一半。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心善的人。”赵构默默的想着,其它将领都爱杀俘虏来领功,但岳飞是能够少杀就少杀,所过之处,真正的王师气象。
十月,金国皇帝派人来求和,愿意送上靖康年间俘虏的赵宋皇室,以原先的宋地为界。
在前世,这是赵构想也想不到的喜讯,但是现在,一系列的胜利,让他拥有了充分的自信。
特别是当他亲自前去前线,检阅过三军之后,更是下定了决心,不见长城不死心。
有的文官劝谏赵构见好就收,可赵构现在已经从当初那个胆小懦弱,只想苟安的皇帝,变成了野心膨胀,想要开疆扩土的帝王。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变化,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在听到那些见好就收的提议时,赵构没有片刻犹豫,手果断的挥下:“朕要的是千百年来,我大宋的土地!”
皇帝既有此意,士兵又新迎胜利,士气高涨,一路势如破竹。
恢复疆土的速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
等到金人交还赵宋皇室的时候,岳飞已经在长城边上,又来了一次决战了。
第二年三月,赵宋皇室,赵佶,赵桓,连带帝姬,后妃,皇子们,被送了回来。
当这些在遥远的苦寒之地做了多年俘虏的皇室,再次见到汴京城春日盛开的桃花时,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赵佶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但却只是普通的布衣,当他来到城门的时候,发现没有看见赵构的时候,忍不住朝一旁的大儿子,曾经做过两年皇帝的赵桓抱怨:“九哥真是的,父母归来,怎得也不出来接?太不孝了!”
赵桓唬得脸色惨白,按住赵佶的嘴:“爹以后千万莫说此话。大宋得以复国,我赵氏得以归来,都是九哥的功劳。且爹忘了,他本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手下猛将如云,全国的百姓都将其视为救世菩提。我等回来,若是老实,还能够好好活两天,若是稍有抱怨,恐怕会比在金贼手中更惨呢!”
赵佶立刻想起了那一年,一向普普通通的儿子,忽然做出惊人之语。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每一个人,我恨不得你们全部被金人抓走,生生世世,在其铁蹄之下,永不超生。”
那时候,赵构的表情,阴狠暴戾,绝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受了委屈发脾气,而仿佛是地狱重生而来的恶魔,在诅咒。
赵佶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却不信:“九哥好歹是我的亲儿子,你的亲弟弟,不会做的那样绝情吧?”
赵桓叹了口气,低声道:“听说,当初九哥从金营回来时,金贼曾问他‘谁人可做人质’,他说的是五哥肃王?这还是我到了北方之后,偶尔听说的。只不过因为当年五哥捉弄过他,让他彩衣娱亲,他便能够如此狠心报复,如今恐怕更加可怕呢。儿子此生不再做打算了,只求一生平安,能够让谌儿好好的,就满足了。”
说话间,赵桓伸手摸了摸自己这个儿子的脑袋。
靖康年间,赵桓的九岁大的儿子赵谌被立为太子,后来靖康之变,全部被掳走,太子也自然做不成了。
时至今日,赵谌已经十八岁。
赵桓看着面前的这个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心中默默的想着:听说赵构并无亲子,自己背后搞点小动作,让自己的儿子继续当太子不是问题。只要亲儿子能够成为太子成功登基,以后的好日子难道还会远吗?
赵桓憧憬着未来。
其余各人,心中或激动,或胆怯,或感激,或怨恨,随着车队,缓缓的进入了城中。
大家都以为,哪怕赵构不出城迎接,至少也会准备酒宴给众人压惊。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都不曾准备,甚至连出来见一面都不曾。
他只是派杨存中将这些人领到城北的一处空房子中,命他们无令不得外出后,就不再理会了。
前世的赵构,曾经害怕过这些人回来,那是因为他不够强,威望不够高。
但现在,他根本不在乎。
是他重振山河,是他再次夺得天下,手握重兵,拥有数张王牌的人,还是他。
他丝毫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候,对这些人举起屠刀。反正——他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手上都没干净过。
他甚至,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但他不管,并不代表有人肯安分。
韦太后昔日的好姐妹乔贵妃,是第一个前来套关系求情的。
当赵构在韦太后的宫中,见到乔贵妃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对方不用说来意,他就已经明白。
前世,这位贵妃对自己不错。
重生后,也是这位贵妃给自己求情,才让赵佶没有把自己杀死。
赵构未等乔贵妃开口,便道:“乔娘子想去何处都使得,便是就在这宫里,朕也是欢迎的。”
见乔贵妃还想开口说话,赵构脸色一沉:“当日乔娘子救过朕,朕也承你的情,至于其它的事情,朕自有计较,不用再多说了。”
当赵构离开韦太后处的时候,他的眉头微蹙,对身边的杨存中道:“怎么那三个人,没在路上死掉?”
杨存中躬身,感到有些为难:“他们饮食都很警惕,找不到好的机会下手。如今来到城中,恐怕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赵构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自己衣袖上沾染的浮尘,道:“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晚上你带几个人去,直接……”说着,赵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杨存中吃了一惊:“这……行吗?”
赵构笑了笑:“难道他们是封疆大吏,是手握重兵威望极高的将军,谋杀前还需找个名目?他们不过是一堆蠹虫,还配不上朕花脑筋来对付。”
杨存中悚然,随即他就想起了——封疆大吏,手握重兵,威望及高的将军——只有岳飞。
三天后,有三个人病死了。
赵佶,赵桓,赵谌。
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责骂儿子,没来得及跟巴结赵构,更加没来得及在叔叔面前好好表现。
他们关于回国后的一切构想,尚未构想完整,更没来得及实行,就全部中断。
“怎么会病死呢?”有人私下议论。
“是陛下做的罢?”有人私下揣测。
“父兄死了,陛下连眼圈都没红,大概是他吧?”更有人有理有据。
“也或许不是他做的吧?不然还接回来干什么呢?”亦有人提出疑问。
“对啊,陛下从未滥杀过,也不是嗜血之人。杀父弑兄什么的……”更有人附和。
“就算是做了,也不失为一代明君。唐有李世民……”还有人在帮赵构开脱。
这种声音很长时间都没有停歇,甚至在赵构上朝的时候,都听到过这种声音,但那些只是窃窃私语,一看到他来了,就马上闭嘴。
赵构有些惬意的想:同样是杀人,当初杀那个人的时候,听到这种声音,心中就好像被刀割一般,终身都不能够安宁。却如今,听到这种声音,竟泰然自若,丝毫不能够撼动自己内心半点。
他有些出神的看着殿中的柱子,自己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莫须有的风波冤狱,唯一的好处,就是让自己更加的无耻不要脸。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沉浸在什么美好的事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