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赵构转身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赵瑗也被送了出来。
父子两人拉着手,走在茫茫夜色的街道上,岳飞站在门廊处,看着渐行渐远的赵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他相信他所说的故事中的每一个人。
因为,他总觉得这个年轻的皇帝,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多到他都看不懂,多到,他很想去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些什么。
“我杀过你。”
“那天晚上,你曾三次请求见我,我却没去。”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每天的今天,我都要来看你。”
岳飞忽然舔了舔自己的唇,上面,有着那个满腹心事的帝王,带着绝望和希望,爱恋和怨恨所印上去的唇印。
太过沉重,沉重之中又带着一丝旖旎,虽然有些令人留恋,但绝不是岳飞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丫丫的地雷。
谢谢Missing的地雷。
旧山松竹老
一丝叹息,揉碎在这个除夕。
岳飞返身回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有些自责,在那个时候,应该果断的推开他,不该给他任何希望。可是,他在面对那种炙热的又带着祈求的目光时,狠不下心。
眼前来来回回,似乎都是赵构的那种目光,以及,赵构所讲述的那个故事。
“他杀过我,可奇怪的是,当我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时,先前心中的那些惊慌,迷惘,全都没有了。”岳飞默默的想着,似乎就在赵构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一些迷雾被风吹散,将遮挡住的空间露了出来。
空间中什么也没有,里面一片空白。
岳飞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朝外走。
他想要去问一问赵构,那个故事中的细节,他有着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也有着太多的疑惑。
或许,哪怕不是问他问题,只是站在远处看着那个人,都让岳飞感到安心。
每年的除夕岳飞都努力和家人一起度过,但这一个除夕,他有些后悔将赵构放走了。
街上的积雪未散,路上依旧没有行人,只有些调皮的顽童持着爆竹追来赶去。
夜间的风更加大了起来,岳飞提了提自己的领子,然而他才走出两步,就看见街那头的一个人影。
岳飞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纤细柔弱的影子,是他曾经想娶,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李娃。
岳飞快步的走了过去,李娃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后,就是一段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里?”岳飞问。
“巧合罢了,我正好有事路过,见到以前的曾经的住处,所以多看了两眼。”李娃微微抬头,她的一双眼睛好似黑夜中的星。
很早以前,她这样看着岳飞的时候,岳飞吻了她,就此定下终身。
然而现在,时过境迁,岳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没来由的,心中有着一股烦闷的感觉。
李娃不愿意去主动找岳飞,然而这次的偶遇,却是上天的安排。
她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只要面前这个男人心中还有自己,她决定可以豁出去一切。
李娃在等,她等着岳飞邀她去曾经的家里坐坐。
但岳飞并没有开口。
最后,李娃说了那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话:“奴家路远,恐怕夜间有强盗,官人能否送奴家一程?”
岳飞看了看李娃,又看了看远处那紧闭的宫门。
他隔了一会儿,说:“某现在有点事情要办,舍弟倒是在家,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让他送你回去吧。”
李娃微微低了头,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抬头道:“我应该早知是这种结果的。那句话,本不该问。”
岳飞道:“有些事情,发生了的确无法改变。你……以后多保重。”
李娃转头而去,岳飞并未去送她,更没有把弟弟叫出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接受这个女人,因为她曾经是皇帝的妃嫔。
他也清楚,自己更加没有办法接受那个从前世纠缠到这辈子的人,因为——他是皇帝。
岳飞在宫门处立了很久,有一段时间,他特别想要走进去,想要见一见那个人,就好像,如果现在不见,下一刻自己就会死掉一般。
但当天空中的烟花忽然全部升起,宫墙内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岳飞心中先前的那种躁动不安全部都没有了。
他的心,平静得犹如一池碧水,他抬头,看着黑夜中绚烂的烟花,竟产生了一种终于又活过了一天的喜悦。
当岳飞转身而去的时候,看见空旷的街道上,走过来一个行脚僧。
那僧人一身灰袍,脚下踩着六个洞的草鞋,路过岳飞身边的时候,忽然看了岳飞一眼,道:“施主,可否舍贫僧一顿年饭吃?”
岳飞点头,将其请入家中,拿出素食招待那名僧人。
末了,又问那僧人姓名。
“贫僧法号慧海”那僧人说道,“可还记得?”
岳飞摇头,道:“我以前认识法师吗?”
慧海叹了口气:“前世不忘,后世之师。若你两世皆忘,又如何知晓因果?”
岳飞道:“事情的事,和来世的世,不是一个字。”
慧海笑了笑,站起身:“今日承蒙款待,它日有缘,贫僧请相公饮茶。”
岳飞亦拱手:“法师在何处出家?”
“江州庐山东林禅寺”慧海说完这句话,便大跨步的出门去了,岳飞想要送,却听见慧海在门外道:“休要送,你此生从未去过庐山,若是去过了,便不会有今日之苦恼。”
岳飞叉手礼送,慧海飘然而去,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等到正日大朝会完毕后,赵构将岳飞等将领留下,商议对金策略问题。
几乎所有的将领,都一致认为,当将金兵驱逐到长城以北,以绝后患。
赵构亦点头,他现在手上,不止有岳飞的精锐,亦有韩世忠所部五万精兵,外带时时被敲打提点的杨存忠、张俊所部,足以和金人一决雌雄。
当众人散去后,岳飞独独留了下来,赵构道:“卿如今身体尚未痊愈,此次领兵,还需卿全力而行,朕打算五月动兵。”
岳飞道:“臣赋闲在家,想要去庐山……”
岳飞一句话尚未说完,赵构已经变了脸色,他手中的书卷不觉掉落,声音忽而变得狠厉:“去庐山作甚?天下之大,随处你都可以去,唯独庐山,决不准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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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随处你都可以去,唯独庐山,绝不准去!
岳飞愕然,他从未见过赵构这种气急败坏的表情,更从未见过赵构眼底中的那种绝望。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之,你不准去!”赵构心烦意乱,不安在殿中走来走去。
庐山风景秀丽,景色上佳,本是休闲养病的好去处,但在赵构心中,那处却如同恶鬼修罗。
岳飞第一次回庐山,赵构前后派了三批人,软硬兼施,才让他回心转意。
第二次回庐山,岳飞更是决意远离朝堂,和庐山的慧海禅师日日论道,不再理会世事。赵构怎么喊都喊不回来,最后派了杨存中将其骗下山,就此丢入大理寺。
赵构还清楚的记得前世岳飞的那些折子,希望北伐成功之后,能够归隐山林;
甚至他更加难以忘记,岳飞甚至已经请好友慧海禅师准备剃度,只等得胜归来后就皈依佛门。
但岳飞最终没有得胜归来,也未曾如愿修佛,而是到了大理寺,除夕之夜冤死狱中。
赵构觉得心浮气躁,他在大殿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问:“你如何忽然想去庐山?”
岳飞道:“除夕之夜,臣遇到一位名叫慧海的禅师,他说起庐山风貌,臣心下向往。”
赵构道:“不止这些吧?”
岳飞迟疑了片刻,道:“我觉得那位禅师有些道行,能够解答我心中的一些疑惑,所以想趁机去看看他。”
赵构微微闭眼,他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过了片刻,忽然一笑:“不需去找他,朕知道他,非但知道他,且比他知道的更多,更明白。你心中的疑惑,朕尽可解答。”
岳飞有些心中不甘,赵构道:“朕答应你,北伐之后,你但有所问,朕必无不答。若是朕的答案不能够让你满意,朕……陪你同上庐山,你想要住多久,朕就……许你住多久。”
岳飞道:“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他并非傻子,若非面前这个年轻的皇帝对自己一片情意,怎肯丢下天下大事,陪自己游山玩水访山拜友?
赵构朝前一步,走到岳飞面前,盯着他的双眼:“只要你不离开,我做一切,都愿意。”
在这一刻,大殿外的阳光漏了进来,将赵构销售白皙的面孔,映得迷离梦幻。他的眼中满是恳求,艳红的唇却倔强的抿着,显得孤独而执拗。
岳飞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心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他发现之前在这个人面前能够硬起来的心肠,在这一刻无法再坚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颤抖,最终让他的整颗心都觉得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