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而苦涩。
宣纸上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刖。
一笔一画。
一字成箴。
他伸手拂过那个字,沿着它的脉络轻轻滑过。
刖。呵呵。曾几何时,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没日没夜的写他的名字。
对于这个字,他再熟悉不过。那早已是沧海桑田。
如今,却成了另一个人的沧海。
心底没有悲伤。只有深不见底的空落。
空落到没有尽头。
还曾幻象,时间可以抹平。如今看来,真是幻想。
然后,他低着头继续打扫,机械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然后,带好门默默的离开。
走吧。素骨。他对自己说。再留在这里,只是徒增两个人的悲哀。
这场游戏,最后总要有一个人出局。
这个人,就是他。
是谁在掌控着他们的命运。他不知道。
抬头望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或许,师父是故意想让他看到的也说不定。
不忍当面对他说明。
酸涩,让他的眼泪几欲滑落,最后忍住。
悲伤的时候,就努力抬起头望天空吧。
素骨站在庭院内,遥望着湛蓝的苍穹好久。
浮云朵朵,无忧无虑。
苍空碧海,呼啸而过。
随后,他回去了自己的房间,简单的收拾了下行李。
所有的坚持不过是自己创造的梦境。别人给予的伤痛。自己的耻辱。
他将腕间那枚晶石手链摘了下来,安静的放在了桌上。
这是师父送给他的。现在还给他。
重华,从今后,素骨不会再束缚你了。
重华,别过。
十七岁的少年无声无息的走出了夜梵宫的大门。
没再回头。
师兄们都出去忙各自的事情,亦没人给他送行。
就像,他从未曾在这里出现过。
可,真的么。
——我若转身,后会无期。
月色下,桃林间,一个人久久凝望着手心的一枚晶链。
无迹可寻。更无法再寻。
月辉洒在颗颗晶石之上,闪闪耀耀,仿若划过夜空的流星。
却不知,名字其实早已起好。
素素。
琴素素。
更与谁人说。
☆、第七十五章:轩辕十七年
轩辕十七年秋,琉刖终于向朝廷举起了反旗,在皇城外三百里,与朝中数十万大军短兵相接,一时间风声鹤唳。这场战役持续了七天七夜,天空被熊熊战火映得一片赤红。碧透的护城河水亦是滚滚暗红。轩辕王朝最终在摧古拉朽中覆灭,琉刖手持剑锋直接冲上宣和殿,在众臣面前,在数千双眼睛下,一剑砍去,轩辕黄帝人头落地,朝廷上下鸦雀无声。
轩辕十七年秋,琉刖登上皇帝的宝座,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帝君。
轩辕十七年秋,诸侯来朝,九叩三拜,那枚染着无数人鲜血的蟠龙玉玺安安静静的放在琉刖的书案上。
他改国号为永烨。重建吏治,减赋税兴农牧,取缔繁复的科考制度,唯才是举。同时,他也没忘记他与封景的约定。
其间,琉刖给封景写了封信,信中之意便是告诉他,不要着急,他刚刚坐上皇帝,给他一段缓和的时间,然后必信守承诺。
封景很快回了信,言他自己也在积极准备,由于种种因素,现在实在不方便登门道贺,日后有的是机会,再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四平八稳后,琉刖就开始琢磨起一个事儿来了。
话说,倒霉的岑子画如今已成了他的专用御医,待遇是相当的丰厚,就是没自由。
子画被困在华丽的皇宫中,每天急的在宫殿内直转磨磨。
几次三番的找到琉刖,跟他谈,琉刖就是不进盐酱,总道不急不急。
有一次,子画先生终是忍无可忍了,拍案而起大喝“你是不着急!怀了的又不是你!”说完,就后悔了。
琉刖哈哈大笑,一副痞子相,“可,是我的种。”
子画差点没气吐血,转身就出去了。宫城内重兵把守,光是御林军就足足有三四十人,各个都是北耀堂的顶尖高手,他真是插翅难飞,只恨自己这么多年没跟重华学些武功,功到用时方恨少啊。
中秋过后,琉刖便开始着手封景的事。他当然不会再挂帅亲征,有一令诸侯等着他调遣。而且这次出军的借口也名正言顺,扩张疆土,当然了,最后赢与不赢还不是他说了算。其实琉刖也不都是为了封景,若是那样他纯属脑袋进水,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也不止大周与永烨两个国家,还有很多小国,不排除以后小国达成联盟的可能,谁都想一统江山。所以,他拉拢封景这么个强友又是劲敌,也是为以后做打算,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然了,琉刖也听说了素骨离开的消息,他为此还大为快意了好几天,朝中的大臣们都觉得奇怪,那就是平时总是沉着脸的皇上这几日怎么笑的这么开心。
这也不能怪琉刖,刚刚坐稳江山,对待臣子们不能太和善,敬畏是首要的。
所以每次早朝,他基本都不多说,都是听着大臣们说,自己就是冷若冰霜的瞧着,一副随时你说错话就砍头的架势。大臣们谨小慎微,背后自是议论纷纷,这时琉刖的心腹们就派上用场了,每天递上来的折子比山还高。在沉默了许久后,在摸清了脉络后,琉刖一次肃清了朝中所有异党,一个不留,诛九族。从此,再没人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朝为官,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对于衷心自己的,琉刖出手也很阔绰,各种封侯赏赐,弄得他们不亦乐乎,也更为卖命。
其实,他是很想去夜梵宫看看琴重华。
但,却始终只是想想。
不是他面子薄,是时机未到。
他在等,等着那即将到来的一天。
手背上琴重华留给他的血滴子如朱砂般殷红耀目。
琉刖没事就瞅瞅,然后莫名其妙的笑。
时光流转,一晃数月过去。
某个人也越来越心神不宁。
可在外人看来,他又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道结果的等待是最熬人的。夕阳西下,他独自在桃林饮酒。
空气中弥散着秋天特有的气息,清凉而落寞。
他背倚树干,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起,胳膊搭在蜷起的膝盖上,手里拎着一坛酒。微风拂过,发丝轻杨,时光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依然,眉目如画。
就在这时,一个蓝色的影子嗖嗖嗖跑了过来,“师父。”
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细长眼眸微微抬了抬,“可有找到。”
“找,找到了。”岚风喘了口气,“他,又去采药了。”
师父的嘴角轻轻勾起,目视远方,“是么。”
“是的。”岚风耸了耸肩,“又开始爬山了。”
“呵。”师父轻笑,“人世本就是一场轮回。”
岚风没有接话,眨了眨眼,“师父,琉刖那孙子当皇帝了。”
“我早知道。”师父静静的道,“十三年后,他终于实现了愿望。”
“愿望?那分明是野心。”
“野心也罢,愿望也好,终归是梦想成真。”
“是啊,琉刖那厮的狼子野心终于变成现实了,师父,你……不去恭贺他一下?”
师父轻轻的摇了摇头,“此生不见。”
……师父您这又是何苦来的,岚风也不知道该说啥了,这段时日他与师父走得很近,以至于那帮废渣师兄弟们皆猜测他要步小师弟的后尘,弄得他也很尴尬。天色渐渐暗淡,他站着,师父坐着,俩人就如此沉默无言的耗着。
“师父,你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师父怔怵了下,摇了摇头。
“不能吧!咋能这样尼。”岚风左想右想,“死了?”
“没有。”
“那在哪呢?”
“不知道。”
……一个月以来,师父让他四处去寻小师弟的下落,终于在遥远的一处荒山野岭发现了少年郎清瘦的身影,不过他没过去说话,只是躲在远处看了看,素骨过得也并不好,与物质无关,冷冷清清。
“风儿。”这时,师父忽然唤了他一句,可并没看他。
“怎么了,师父。”岚风关切的歪着头问。
师父就又沉默了……
岚风就等啊,大概十多分钟后,师父才沉沉的道“还是有的。”
“有……什么?”
“有变化。”
“是吗?可我一点没看出来。”岚风说完又觉得太唐突,“是弟子疏忽了。”
“我怎么会让人看出来,只是自己能感觉到罢了。”
师父的话总是说的云雾缭绕,让人摸不到头脑。不过可以见得,师父他老人家还是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展开进一步讨论,于是,岚风凑近了些,在师父对面席地而坐,盘起膝盖正色道“徒弟愿闻其详。”
师父原本低垂的眼帘倏忽抬起,朝他幽幽的望过来,冰澈潋滟,看的岚风吸了口气,道“师父不想说就不说……”
师父又缓缓的低下眼睛,半晌道“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