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容华起身举杯,看着右手下方的符云想,道:“武将军自十五岁以来,先后曾收复北方失地,降南方蛮夷,平西北匪患,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今日,朕以薄酒一杯,代表朝廷上下和四方百姓,感谢将军!”
语毕,便仰头一饮而尽,许是喝得太急,竟呛出几滴,顺着颈子蜿蜒而下,落入衣衫。
不知为何,在这一片繁闹中,符云想却突生寂寥,容华的所有举动,他都看在眼里,包括那几滴没入衣衫的酒水。但由于背光的原因,容华的表情他有些看不清,光与影的浮动中,那一袭红衣,透出几分妖异和颓靡。
端起酒杯,低声道:“臣,受之有愧!”
容华挥挥手,道:“另外,朕还有一件事要宣布。”他迈出席位,双手负在背后,站成一种睥睨天下的势态,沉声道:“符云想接旨!”
“臣接旨!”
“武将军符云想,功在社稷,利在百姓,承其父之志,展大将之风,特加封为神武大将军,掌全国兵马之权。”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还有人因猜不透圣意而惶惶不安。
符云想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纵使他睿智非常,此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容华看他似有不解,缓缓上前弯腰扶起他,并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我只是信你!”
微微的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酒味,符云想一愣,由着他把自己拉起,刚刚耳畔拂过的那抹热气灼得他全身有些燥意,还有那衣袖挥动间的檀香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醉了。
突然,酒杯绊倒的磕碰声惊醒了他,忙退后一步跪下,道:“臣,不胜惶恐!”
容华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右手,那触手的温润还在指尖徘徊游荡,可人已跪到一尺之外,眼眸不由一暗,缓缓收回手掌藏于袖袍之中,再慢慢弯曲手指紧握成拳,渀佛是怕那好不容易触到的那人的点点气息消散于空中。
“起来吧,你担得起!”
之后的宴会符云想是在一片恍惚中度过的,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种不真切感。
到宴会结束时,他已经喝得半醉,而容华更是被人扶回寝殿了。
☆、05旖旎夜色上
刚出得琼林苑,符云想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回过身,只见大内总管元宝跑得气喘吁吁。
“元公公,何事如此着急?”
元宝弯下腰停顿了会,用一种不明神色看着他,道:“武将军,陛下有旨,让你去一个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找他!”
符云想怔然,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地方么?是的,这巍巍皇宫中的确有那么一尺三寸地是属于他和容华的。只是,有多久没去过了呢?
随即,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皇宫由东宫和西宫组成,东宫供皇帝居住和处理朝政,西宫则是太后等后宫女眷居住的地方。而那一尺三寸地却在东西两宫连接的西南角,那里地势颇高,几乎可以看清整个皇宫,却由于前方障碍物诸多,不容易被人发现。
符云想站在矮矮的宫墙之下,他知道,容华就在那上面,如小时候一般等着自己上去找他,可有些东西毕竟是不一样了。
轻叹口气,他纵身一跃,便落在宫殿顶上。当真是时光如梭啊,十五年前,他和容华每次上来都是费尽力气攀爬,走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如今即便再高上尺许,于他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听到身后的响动,容华慢慢转过头,眼里尽是如孩童般的纯粹的笑意,满满的,似要溢出来一般。
“云想,你来啦!”
刹那间,符云想的心底有那么一块地方渀佛被针扎似的,泛着密密麻麻的疼,以至于他拢在袖袍里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着。这种疼痛他一点都不陌生,两年前容华纳妃时他就这样疼了几天几夜,还有之后的那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都会跑出来疼上一疼。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容华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腿边还放着几个酒壶,分明是醉得不轻。他不由哂然一笑,是啊,清醒着的容华怎么会用那样温柔而如女子般娇软的语气唤自己呢?
“是的,陛下,臣来啦!”
容华也没纠正他语气中的疏离,只含着笑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过美好,或许是容华的笑容太过耀眼,也或许是他潜藏心底的渴望太过浓烈,总之,他如中了蛊般一步步走了过去,并依言坐下。
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长一短,一深一浅,横杂交错着。
容华把身体放平仰躺在宫殿顶上,眼神飘忽不定的望着空中月色,那么明亮,那么光洁,渀佛可以照亮世间一切黑暗,可独独照不亮他心底那隐秘的一角。举起酒壶咕噜咕噜的灌下几口,任辛辣无比的液体烧灼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有些口齿不清的问道:“云想,你开心吗?”
符云想没有马上回答,他学着容华一般躺了下来,默默想着,开心吗?照理说他应该开心的,少年成名,一路扶摇直上,而今不到而立就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宗耀祖,当然,如果他愿意,还可以娶上十个八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生上一堆儿子,人生之圆满,不外如此。可是,这些偏偏不是他想要的……
容华等不到他的回答,也不恼,又自顾自的问:“云想,你还记得我的愿望吗?”
这次,符云想没做多想,答道:“记得!肃清四宇、重振朝纲、匡扶天下!”
还记得那年,父亲刚逝,先帝也随即驾崩,容华不得不以七岁之龄提前登基。而在登基的前一天,太后宴请文武百官以作拉拢之用,而这其中就有还在军中述职的爷爷。也就是那一晚,他遇到了还是太子的容华,当时他被太后抱在怀里,对百官说着老沉持重的话语,眼底却分明写着委屈、不愿和厌烦。
那时候,只有十岁的自己用爷爷的话说就是一混世魔王,于是,在宴会中途,他便拐了容华出来,并躲到了这里。两人看着宫女太监在下面四处寻找,他们却在此哈哈大笑。之后,容华就问他有什么愿望?可十岁之前的自己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哪有什么愿望!
可容华却告诉自己他有,然后就说了那一番话。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坚定,他突然觉得自卑,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容华的愿望也就是他符云想的愿望,容华想要整个天下,也就是云想想要整个天下。
后来,他的人生就从十岁那年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同时,十岁也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十岁之前是怎样的,他脑中一片空白,一切记忆都从十岁之后开始,从容华开始。
☆、06旖旎夜色下
想到这里,符云想心中微微有些发热。原来,这个人在自己生命中是如此之重;原来,自己的所有都因他而起。
这一刻,他隐藏心底的感情像岩浆般喷薄而出,在整个胸腔里来回碰撞,耳中似乎还可以听到“砰砰”地撞击声,震得他头晕目眩。全身的血液也沸腾起来,在血管里激烈游荡着,叫嚣着。感情来得如此猛烈,猛烈到他有些承受不住,只得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掌,用疼痛来抑制自己不去把旁边之人拥入怀中压在身下。
容华听到符云想的回答时,自嘲一笑,迷迷糊糊道:“肃清四宇……匡扶天下……是啊……可是……”
可是云想,那都是遇见你之前的了,在你之后,我的愿望就成了和你在一起。
只是这句话,他还未来得及说,那不甚清明的思维就彻底陷入了昏睡。同时,眼角处那一滴汇聚了三千相思的泪水也缓缓滑落,在五彩琉璃瓦上氤氲成一小片湿渍,再消散于空气中,只有天边的月牙证明它曾经真的来过。
很多年后,对于这一夜容华始终耿耿于怀,他总在想,如果他没有睡去,如果他说出了那句话,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可以不一样?只是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如果,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
半晌,符云想没听到容华接下来的话语,心中奇怪,偏头一看,只见他呼吸均匀,神情安详,如孩童般睡着了。
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眸紧紧阖着,再无平时的清冷和凌厉,长长的睫毛在他如玉般的肤色上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高挺的鼻梁,嫣红的薄唇,在清透的月华照映下,显出几分醉酒后的媚色和楚楚动人来。
他摇了摇头,压下心底的那份悸动,小心翼翼地把容华抱入怀中,轻松自如的走在宫殿之上。
到了昭阳殿,符云想轻轻一跃,落地无声,在没有惊动值夜太监的情况下抱着容华入了殿内。轻轻地把他放在御榻上,正准备起身扯过里侧的薄毯给他盖上,谁知一动之下才发现不知何时被他捏住了袖角,试着扯了扯,却是纹丝不动。
符云想呆站片刻,又瞧了眼熟睡的容华,终是选择顺从自己的心意。脱掉脚上的鞋履,和衣躺在容华身侧。
整个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身旁之人匀称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一刻,符云想莫名的觉得安定和圆满。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浮动,在他鼻尖和心头撩起点点燥意,手指也跃跃欲试地细微颤动着,大有愈演愈烈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