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样熟悉的眼眸,赤目子忽而晃神了,就好似望穿亘远,她穿越那久久尘封的记忆,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曾对自己虚情假意的人。
指尖传来一股轻微的麻意,她猛然回神,才发现那根被自己握着的金针几乎快镶进血肉之中:“不可能……你怎么会是他……就算钵多罗真的觉醒,为何不以真身现身,偏以这条血河到处作怪?不对……你一定不是……”
“小目,”钵多罗截断她的自言自语,“趁现在还来得及,松手吧。”
赤目子愣住,心中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更多的却是恐惧,她松开钵多罗,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你说什么?想叫我回头,是不是怕死,要我留你的贱命?!”
钵多罗淡淡地扬起嘴角,温和地看着她,缓慢地说:“你刚才不是问我,我是什么时候叫命格星君查你来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其实在安亭,江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就对你有所猜量了,你应该知道,你身上不稳定的气息很容易招人怀疑,特别是能将你看透的人。仙界的人不管你,是因为你终究未铸成大错,且对你的来历不是太清楚,收你还不到时候。可是,有个人对你很了解,不是仲古天尊,也不是白河,只有钵多罗,只有他知道那个人收买了你,一直控制你为他做事。江云对你本只是怀疑,他最初确实有叫张珩留意你,但并非是知道了什么,正因为不知道,也因为张珩为了寻他官拜帝都,在被宋盈软禁的那段日子,他无意间听说尚书令新收的门生文武兼得,也叫张珩,待确定身份之后,便大胆地请求捣药仙子无论如何要联系到张珩,才会有后来的事。”
钵多罗不停地说,仿佛和盘托出,要令眼前的女子如梦初醒:“他让张珩为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他照家师所说静心感应剩下的佛珠所在,并一一大致写出方位拜托张珩尽量寻找;第二件,找到‘通天命’玉璇玑查上古神镜龙口镜,或者说你称呼的白镜;第三件便是让他叫玉璇玑用玉盘查你的历来。所以,江云虽然失踪了只有一年,但若加上你手上的佛珠,其实全部的佛珠早已集齐,而江云,也意外的获得了很多讯息。当然,关于张珩是命格星君转世一事,他一直到去仙界之前都毫不知情。江云虽然不幸,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凡人,除了师父很少有可以亲信的人,但是张珩是他唯一真正信任的朋友,他对他是绝对的信任,在当时那么混乱的情形下,如果硬要叫他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那只有张珩,所以,江云叫命格星君的转世查你来历,纯属巧合。”
“……你……”赤目子收紧握着金针的手,眼里带着深深的诧异,脚步无知觉地后退了一步。
“我以血河现身自有原因,此次来优罗钵界,也猜到不会轻易身退,才会带着这根金针。相反的,你说这根金针是钵多罗与庚炎的盟约之誓,若我真是江云,又怎会知道钵多罗的金针在何处?小目,到现在你还不信我就是钵多罗吗?”钵多罗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的魂魄本应早已散去,但因被庚炎封印住,所以毫无行动之力,除了眨动的眼睛和张合的嘴唇,其他任何部位都是僵硬瘫软的。
一时间得到的讯息太多,赤目子被惊得难以做出任何反应,从来都是她在背后算计别人,给别人制造“惊喜”,想不到事到如今,竟是她最恨的人带给了她最大的惊吓。
“小目,你真的要取我性命?”钵多罗见她乱了方寸,但也明白,像赤目子如此聪明的女子,很快便会沉静下来,于是,他继续开口说,“我的真身并不在这里,这条血河是我大部分的精魂,血河在人在,血河亡人亡,你是知道庚炎亲手打造的金针,是可以令人彻彻底底的烟消云散,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出来的厉害神器。如果你真的用这根金针夺我性命,那就是要抹杀我这个人的存在,连下地狱的机会都没有,你要想清楚,这根金针到底是要刺下来,还是放我一条生路,留我残命?”
“我当然是想你死!”赤目子脱口而出,睁大的赤墨色眼眸含着深深的怨恨,“没有人比我更想你死……”她凄惨地哼笑一声,“仲古天尊算什么?还不是出尔反尔?那个明明最见不得你的转轮圣王算什么?除了闷不吭声还会什么?你这个贱人,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这样么……那你下手吧……”钵多罗对她温和一笑,缓慢地瞌上眼帘,姿态那般从容。
赤目子看着他,握着金针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试想过一千遍一万遍这样的局面,却想不到眼前的人会这么坦然,甚至轻松地面对自己的杀意,为什么,一个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有些人明明在乎,要装着不在乎,有些人不在乎,偏偏又要装着在乎。
她明明是想钵多罗生不如死的,可为什么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偿愿了,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她几乎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徒劳。
……
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赤目子忽而惊醒,原本还一片迷茫的神色全然消失殆尽,甚至如同以前一般妖媚地露出一抹魅惑众生的微笑:“你想就这么解脱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挺直细腰,收起手中的金针,赤目子阴鸷地望了眼地上的人,转身明媚妖娆地离开钵多罗的视线。
钵多罗见赤目子全然消失在视线中,惨白的唇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做了那些梦……”
☆、第三十八回
钵多罗静静地躺在地面上,被封住的身子依旧无法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连他这个血河化成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全身传来的麻意。
天空中有鹤鸣传来,他微微动了动眼珠望向半空,原来是那只带走阿难的水墨仙鹤。
“还好你来了。”看着那只仙鹤扇动着翅膀停留在自己跟前,钵多罗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怎么会弄成这样……”仙鹤忽而开口道,却不是之前钵多罗的声音,而是另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钵多罗见仙鹤摇头叹息了一声,淡淡地安抚它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来的时候想过很多结局,不过这个显然比我之前想的好了太多太多。”
“唉。”仙鹤又是无奈叹息一声,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却无法阻止,甚至是出谋划策推波助澜的一个,看着钵多罗现在的模样,它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如何安慰。
“好了氲出,你先替我想想办法怎么解开封印,不然这样一动不动,什么事都做不了。”
原来,此时仙鹤开口的声音竟是白镜上仙。
“江……钵多罗,那根金针的厉害之处你应该比我清楚,如果解开庚炎的聚魂之封,到时候你还没动一下就化为尘土了。”仙鹤摇头说道。
“那你总得让我恢复自由吧?难道就让我一直这样躺着?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这世上只有你能够解开庚炎的封印。”钵多罗似有所指地说道,眼眸微微下垂,好似想起了什么。
“不是解开,只是可以勉强收回,”仙鹤振了振翅膀,平静地说道,“不过,让你活动自如的办法倒是真有,只是太损你的修为和寿命。”
“修为寿命于我来说不过是眼前云烟,多与少,终有一天会散尽,我不在乎。”
“但是,你的状况应该尽量不要节外生枝,何况既然我来了就一定会带你出去……”
“氲出,”钵多罗打断他的话,“请你一定要帮我。”
水墨化作的仙鹤顿了一下,它展开的翅膀渐渐合拢,墨黑的眼珠定定看着地上虚弱至极的男子,很轻地问他:“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明明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你却硬要将自己逼得那么紧,钵多罗,我要你觉醒,并非想你意气用事,功亏一篑。”
沉默了片刻,钵多罗望向一望无际的天边,浅浅吸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想以后心疼后悔罢了,这是最后一次,”他看向仙鹤的眼眸,执着而又坚定,“真的最后一次……”
一人一鹤人久久对视,一个是血河幻作的人形,一个是寄身仙鹤的神识,都是不人不鬼,不妖不仙的存在,那一阵的对视,就好似在为对方的宿命无声的悲泣。
不知过了多久,仙鹤仰天鸣叫了一声,尖长的嘴里吐出一团星光,俯身覆在钵多罗的墨蓝邪蕊上,利嘴一动,划破钵多罗的眉心,那团星光便似有生命一般流进了伤口之中,带着星光全然融进,还不见血液流出,一道光芒闪烁,那划破的眉心便愈合得只剩下一根竖着的细小红线。
一阵暖意传遍全身,钵多罗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果然能勉强活动了,虽然只是很轻微的改变,不过等他稍稍休息一下,很快便能恢复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