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看腻的。”江云笑笑,接话定定说道。
没错,这幅画,便是当初挂在智王府书房内,江云与她第一次见面,却极力说是自己所有的千年古画——《梨花雪》。
当初逃出智王府时,玉杵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竟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鬼使神差地盗走了这幅画。
而后巧遇江云之后,她便将这幅画交予了他,并告知画轴上的小秘密——暗藏了一颗黑色的棋子。
之后,果真看到男子欣喜若狂的模样,跟个孩子似的,笑得一双好好的大眼睛都快只剩下一条缝。
刚得失而复得那阵,江云夜夜将画卷挂在自己的卧房里,结果每日早晨起来,玉杵采完药回来都能看到顶着一双熊猫眼的江云,施施慢慢地从梨花园那边散心归来,略微清秀的脸上一片萎靡,她就知道此人定又是盯着那画望了整整一夜。
为此,玉杵为了不让他夜夜失眠,以致影响伤势,严厉勒令江云交出《梨花雪》,不准他再挂在屋里,除非他伤势好了再还给他。
若不是在他三番两次地乞求下,玉杵做出了妥协让步,同意挂在客厅,怕是江云的失眠症不但没有治好,其他的小毛病就会冒出一大堆来了。
“咦,青冥哪儿去了?”突然发觉屋里少了一个人,喊了开饭之后,除了江云有动静之外,另一个人仍不见踪影,玉杵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四处。
方才望着《梨花雪》,凝视得太过投入,以致于玉杵此话一出,江云也才回过神,发现屋子里少了一个人,本应在一边的案上练字的青冥,现下不知去了何处。
桌案上除了几张写着歪歪斜斜的“青冥”二字的纸张,旁边空无一人。
“会不会独自去了河边?”自打青冥会吃熟食以后,他就极为喜欢玉杵所做的清蒸鱼,几乎一顿不少,每顿吃得干干净净。
因此,江云估摸着,怕是这个小家伙趁着自己看画失神,不声不响溜到河边抓鱼去了。
“我去看看,玉杵你就待在屋里。”转头对女子说道,江云作势朝外走去。
玉杵拉住他:“还是我去吧,你的脚程可没有我的快……”
“千万别,”立刻打断女子的言语,“这一天三顿都是山珍海味的,我再不动动,你就可以将我下油锅了,还是让我去吧。”
玉杵噗嗤一笑:“好好好,依你,那你路上慢点,别走急了,我在屋里等着你们。”
点点头,江云淡淡笑道:“我知道了,你放一百个心。”
出门之后,江云往北边的小河走去,一路留意,担心青冥一犯糊涂,偷偷又将捕上来的鱼生吃了。
路其实是很好走的,除了快接近河边时要经过一条小径,其他地方都较为平坦。
被玉杵好肉好药的养了些日子,江云已经隐隐预见到未来的自己,恐怕要比前二十几年活得更为滋润了。
这令他不由感叹,所谓女娲娘娘造人之时,分为男女两性,阴阳之别,怕也是喻为一刚一柔,二者相互补足,以承接天地灵气,共同繁衍生息。
如此一来,再反观自己,这人生中第一次动心,便是逆了天意,也难怪他遭了天谴,惹上钵多罗这么个害人精了。
死了万年的人了,不仅弄得自己心烦意乱,还搅得四处鸡飞狗跳。
这报应,也真是报应得宽啊。
不多时,走到河边,江云只望了几眼,便看到青冥站在浅滩上,身边躺着几条奄奄一息的鲤鱼,貌似嘴里还叼着一条,且此刻还是四肢着地蹲在浅水中,完全被打回了原形。
顿时,江云沉下了脸色,脑海里思索着回去之后,要罚水中的男孩儿抄写几遍经书,背诵几次术数口诀。
即使每次交给他的字都是奇形怪状,每次听男孩儿背诵,江云都比他更加痛苦,他都要以最直接简单的方法,叫浅水中的男孩儿记住——生不能食,行要规矩。
“青冥!快上岸来!”
他一边喊着水中的瘦小身影,一边朝着浅滩走去,哪知水中的男孩儿听到他的声音后,回头望过来,原本好似带着一丝迷惑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
江云一愣,便迅速发现了青冥有此变化的来源——
那浅滩之上,仅隔着青冥的腿几寸之处,有一颗黑漆漆、圆乎乎的东西,起初由于距离太远,他还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待脚步越走越近,定睛看了片刻愈发清楚明白后,江云的脑里顿时如遭雷击。
那哪里是什么东西,根本就是一个人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开始,我会尽量保持更新!这一篇,也大概有四十回左右的样子。
☆、第三回
浓华散去清风紧,箜篌残曲两眉聚。不识离恨别难见,有朋来自水天边。
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昏沉熟睡的男子,如同金沙刻画的眉目与轮廓,沉寂之中,带着祥和的光晕。不染尘埃的神情,犹如深埋雪山百丈下的千年寒冰,明明晶莹剔透,摇憾人心,却更加寒冷的直接刺痛他人的皮肤,使人心生怯意,不敢轻易接触。
手,不知不觉地抬起,缓慢地伸向那张深埋心底的脸。
然而,在离得半寸的地方,却又生生地停住了。
江云很想触碰一下那张脸,就好像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又是不是都是自己看画看得太入神,太刻骨铭心,才产生的幻象。
他以为,自己都躲进了这么深的山林,避开了那红尘滚滚的茫茫俗海,以为自己可以赢得那么一点点的时间,一丝丝的缝隙,从那些人,和那些纠缠不清的事件中喘息片刻……
无意识地抬手摸上脖间的红线,江云失神地轻捏着那颗被自己套在脖上的黑色棋子。
“……若你想要避开庚炎,就带着那颗封印他的黑棋。”
……
他以为,只要随身带着这颗黑棋,那么,那些关于仲古天尊,甚至于钵多罗和优昙钵华、转轮圣王的事,都可以告一段落,都可以短暂地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从自己的耳边消失。
然而……
眼前的人却还是来了……
若不是真的,该有多好……
江云这样想着,苦苦一笑。
如果床上的人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就是救他的那个人,是不是还会那样的讨厌他,甚至厌恶被他所救。
他也是第一次明白,一个人若真将另一个人刻进骨里,融进眸里,却又不能灵犀一点通,在面对那人的时候,是有多么的痛苦,多么的难以呼吸、难以承受有着那人的空气。
就好像整个胸腔都被刺破,穿透,空落落的孤寂,却也沉甸甸地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青丝结扣,与子同寝。
墓合一穴,九泉未央。
……
相知相守,相来相去,相生相死,他江云终是得不到如此好的结果,尝不到如此甘甜的醴泉。
摩诃不缚……
你为何……又要如此快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可知……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你的……
以后……可以重新过自己的生活……
失神地望着那安定的睡颜,江云缓缓触摸上自己的额心,那里因为丹禅子的灵骨而显现的佛印,早已隐去不见,连玉杵救上他时,也不曾瞧见佛印。
仔细回想起来,当日去寻青冥时,在河边发现眼前的人,自己的额心是曾火辣辣的刺痛过的,只是,他当时以为,是因为看画看得太久,太专注,以至于伤神太甚,才会额心刺痛。
却没有想到,竟是因为这个被冲上河岸的人。
记忆里,那浸在水中的及踝墨发,好似海藻一般散在水中,有那么一瞬间,江云以为是青冥将墨汁带在了身上,而后打翻在了湖里,晕染一许清明。就连曾经白得不染一丝尘埃的衣袍,浸湿在河水里,及地的地方,也或多或少都沾了些青苔泥藻。
此时想起来,竟莫名觉得十分可亲,就好似……忽然觉得这个佛陀一般的圣王,变得像一个凡人了,再干净的衣衫,也是会像普通人一样有染上污渍的一天。
那时,看到那张微微浸在水中的侧脸,苍白而虚弱,虽然依旧令自己心动,更多的却是震惊与心疼。
之后,江云刹那回神,便惨白着一张脸,心急如焚地将摩诃不缚拖上了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