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墨组成的形貌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出声回答。
“你……为什么要帮我?”直觉上,江云觉得这个似人非人,透着些许古怪的仙人,确如他所说对自己没有恶意。
沉默半晌,白镜上仙只是领着他走进墨水画成的梨花深处,许久不曾答话,不知多久,才听到他轻如蝉翼的声音:“因为我,欠你一条命。”
脚步一瞬顿住,再次挪动起来时,江云垂下双目,声音毫无起伏地回道:“应该是钵多罗,不是我。”
轻缓地摇了摇头,水墨晕染的轮廓略微有些涣散:“你到底是谁,谁又才是你。江云,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明白?”
沉默,再次蔓延开来。
“也罢,你迟早会明白的。”不再逼跟随在身后默不作声的人,白镜上仙立在原地,转身看向他,“现在,你去看看,那梨树下的水方内有什么。”
江云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之后便走向那株巨大的水墨梨树,如果没记错,上次的梦境里,白镜上仙就是在这树下敲打着那只清脆悦耳的曲子。
梨树下确实有一只同样用墨汁勾勒出的土筑水方,槽内静静地装满了清亮的泉水,不再是墨汁,而是真正的水。
当江云走近它时,还未仔细看清水方,便见透亮的水面发生了变化。
一滴青黑的墨汁突现水面,只停留了一下,便开始弯弯曲曲而下,江云立刻反应过来,那墨痕原来是在书写着字迹,便不由随着流动的墨迹念出了声来。
“昭华夜蘸……朱砂泪,从此乾坤历数劫。白云……幻境鹤书飞,不缚来生不负卿。优昙钵华……谓舍观,沧海桑田钵多罗……亚父不识碧落天,捣药还情路黄泉。孟婆摇勺忘川水,渡河人寄望乡台。两生花开离魂乱,屈指劳生愁肠锁……奈何桥前奈何水,三生石边三生缘……这是……”
“白镜预知的未来事。”身后的仙人立刻回道。
江云的身子颤了一颤,他沉下脸色,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根本就是凡人常说的天机……
“你是钵多罗的转世。”果然如此。
猛然回身,江云死死盯住眼前怪异的仙人,一步一步走向他:“为什么连你也这样说……我明明……我明明就不是!”
白镜上仙摇首:“高台楼宇愁秋水,池外小生对月吟。你想做局外之人,不惹片许尘埃,仰月望他人愁苦秋水,可又知,那秋水是因你而生。如你都不愿抽刀断水,即使再过百年,你是钵多罗的事实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我不要,我不要做钵多罗!”猛地用力摇着头,江云一脸铁青地看着月白色的人影,“我要回去,你快把我弄回去!白镜上仙,我不想再听你说的话,一点也不想再听!”
白镜上仙一拂衣袖,侧身背对江云,似乎被江云的无礼惹恼了:“既然你不愿醒,甘愿自欺欺人,好!江云,我成全你,就让你将这场梦继续做下去,但是,梦尽之时,你必须令优昙钵华开花,打开佛界佛门!”
不待江云反应过来,双脚忽而动不了了,他有些惊慌地扯了扯双腿,却依旧被定在原地。
“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若你想要避开庚炎,就带着那颗封印他的黑棋。”
“你……哈!”本想问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结果脚心忽而落空,身子便像先前来到此地一样,突然极速陷了下去。
江云消失的同时,白云幻境也轰然溃散。
作者有话要说:修。
☆、第三十一回
“啊!”身子被什么吸扯住,眼前昏暗一片,脑子嗡嗡作响,像是要炸开一样。
转瞬,一股大力突然将江云从旁扯去,他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已被猛地甩了出去。
“唔——!”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随之撕裂了胸前的伤口,痛得江云眼前发黑,直到被抵住腹部的硬物把自己撞飞了出去,才重重落到了地面之上。
有些脱力的伏在地面上喘息不已,江云只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在流失,胸前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出,自己也已经快要昏死过去。
就这样,不知昏昏沉沉地躺在了地上多久,等到有力气站起身来时,紧挨地面的背脊已是一片凉意。
勉强扶着身旁的书架支起身子,抬眼四处打量了一下,以布置来看,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书房,墙上悬挂的几幅墨宝不说价值连城,却也是千金难换。
心口抽痛一阵,再管不了那么多,江云扶着书架走到一旁的茶案边,脱力靠在软塌之上,无力颤抖着手指,提起茶壶磕磕碰碰地倒了一杯茶,案上洒了不少茶水。
仰头一饮而尽,贪婪得不剩点滴。
再低头看向起伏不平的胸襟,白衣已渗出了一处红晕,像是一朵艳丽的月季,带着雨过天晴后的湿意。
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无意识地轻颤着,好一会儿,胸口的痛楚才总算过去了些许,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他江云什么都不怕,就是极为怕痛。
轻触了一下胸前的伤口,江云不禁想起了刚乘上李靖驾的马车时,那阴鸷冷面的战神本是想要以神力替自己恢复皮肉之伤的,包括青冥额头上的伤,本都可在瞬息恢复。
只是,都被自己拦了下来。
那时,他只对李靖说了一句话——
“我们只是凡人,外界神力受之不起。皮肉之苦乃凡人常有之事,毋需借助其他。”
不想承认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因此,排斥着一切近似于不劳而获的举动。
李靖却也没有劝阻他,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走出了车厢。想来也是,像李靖这般阴鸷的人,或许只会觉得自己不知好歹,神力过身何其荣幸,他这个傻瓜竟会不要,甘愿受那剥皮之苦,不是疯了便是真的傻了。
只可惜,他江云就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与他们有所牵连。
“吱——”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江云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躲藏,便见眼前的大门已经打开,一个人站在外面。
淡青色的纱衣,墨黑及膝的青丝,泛着淡淡哀愁,却一片寒霜的美丽脸颊——是一个很有灵气的美丽女子。
当她看到茶案边坐着一个人时,只稍微怔了一下,便两步跨进大门,双手在背后将门紧闭,一系列动作不消一刻。
“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急急问出口,柔婉的声音隐隐含着一丝对什么的惧怕。
江云一愣,这女子怎么好似比自己都还要紧张?而且,她的双脚上,竟铐着青黑的镣铐!只听那摩擦地板的声音,便能定夺定是分量不小!
诧异地望向女子,江云脸色不由变了变。
“啊!你受伤了!”见江云的胸前有一小块渗出的血红,女子立刻捂嘴低叫了一声,“你还好么?”她试探着问。
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江云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还好,请问小姐是?”
女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缓步走到江云身前,珠玉似的眼睛盯着那一处血红,微微有些出神。
“我叫玉杵,是府上的……下人,公子不必这般客气。”
含着青草气息的香味传入鼻中,江云略有些惊异地看向名叫玉杵的美丽女子,脱口而出:“你是仙子?”她身上干净的仙气,简直犹如碧空万里,不沾片许云霭。
玉杵怔了一下,触弄着江云的伤口的手顿在半空中,不前不进。
过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而后无声沉默。
“这里是什么地方?”或许看出这个仙子有所顾虑,江云急忙转移话题。
“智王府。”轻顿一下,又道,“我先替你止血,回头再拿伤药给你。还有,方才看你的脸色,公子是不是有心悸症?”
江云点头:“是有轻微的心悸症,但没有发过病。”转而又问,“智王……是帝都临安的智王么?”
“这天下除了临安智王,还有哪个智王?”轻笑着反问,玉杵纤长的十指运气与江云的胸口隔空相对,缓慢引导着自己的仙气。
江云附和着轻点了下头,也就是说,现下他已经到了帝都临安,而且,还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智王府。
“你怎么会在智王的书房内?”女子轻柔地问。
略微迟疑了一阵,心口的皮肉之痛减少了些许,甚至有一股清凉的暖意流淌而过:“这个……”他支吾着,下意识看向方才将自己甩出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