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何,这个人的背影,竟令他不由想到了,摩诃不缚在梨树下的背影。
真是奇怪,那是梨园中的背影,这里却是墨梨下的背影。
两个背影,重重叠叠,竟令他有些迷糊了。
“江云。”
清风绕耳一般的低唤,江云怔了一怔。
“不要相信他。”
乐声戛然而止。
梦,刹那中断。
双目猛然睁开,江云从床上一下弹起,额角阵阵抽痛,他略微喘息地抚额,过了好一会儿,一片混沌的头脑才渐渐清楚了过来。
望向窗户,金色的阳光将窗棂的菱花轮廓投射在地面上,恍惚间,竟以为是那两扇青黑色的水墨大门,再仔细看时,便觉得眼前的一切更为真实一些,不似那白云青峦,青黑水墨,虚渺无垠。
片刻,他收回目光,终是垂首吐出了一口气,低声喃喃:“原来,是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修。
☆、第十七回
“婆揭多大师,你有做过梦么?”梨树下的石桌前,江云看着对面安静地沏着茶的僧人,轻声问出这一句话,温馥的茶香淡淡地缭绕在鼻间,脑里一直略微紧绷的弦,缓缓松了开。
“浮世虹彩,杂念之声,我也曾有过。”温和的声音,淡淡地回道。
江云沉默,他在想婆揭多的回答是何意思,同样也在回忆昨晚那个梦。
一个神奇,却也莫名的梦。
醒来后,不多久便接到面前这位僧人的邀约,于梨园梨树下煮茶论道。
“大师的梦里有什么?”
婆揭多轻笑,将煮好的一杯茶推到江云面前:“佛祖教诲,佛界天门。我的梦,是当年对于修行的执念,却不是济世的慈悲。”
接过茶盏,江云略有所思:“也就是说,梦是心之所向?”
婆揭多笑而不语,忽而对着江云抬手示意。
“请。”
微微点头,江云捏起茶盏送向唇边,入口的是清淡的苦香,附于舌尖不散,留染喉头半寸,回味无穷。
“大师,不知圣王打算何时去找县衙老爷?”他担心牢中的师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这几日,发生如此多的怪事,心底的不安已经越来越盛。
安静地抿着茶水,婆揭多沉吟道:“这个,我也不知晓,圣王也不曾提起,江公子还得亲自询问。婆揭多只是一名戒僧,揣摩不了圣王的心思。”
好似早已料到,江云并没有太多失望,只是再次将清苦的茶水送到唇边,满腹心事的点了点头。
耳边忽而传来隐隐的吵闹声,两人微微一愣,对视了一眼,便转头循声望去。
梨园似乎又来了客人。
重重叠叠的梨树遮了声音的方向,因此,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去看看吧。”片刻,婆揭多轻语。
江云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继而对着婆揭多点了点头,与他同时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一阵清风荡过,繁盛的梨花瓣便浮满了整个梨园,周身都是梨花的清香,迷乱人眼。
“人呢?大师不是说就在这里么?”
“确在此处。”
“……为何不准他来见我?”
“公子可否先随我去见一个人?”
温润的声音顿了顿:“我想,我已经拒绝过了,大师莫要多言。此番我来此地,是因大师告知他就在这里,不得已为之,我才随大师前来。至于大师口中所说的圣王,我不想见。”果断的拒绝,好似有些愠怒,却因温和的声音减少了几分气势。
“公子是在担心什么?为何如此害怕见到圣王?”周正的声音一针见血,淡淡地追问着。
另一个人的声音隔了半晌才响起:“我并没有担心,也不会害怕。只是,并不想与此事有所牵连,所以,还望大师成全,将沧海还给在下。”
“无瑕?”顿在不远处,待分辨出那个熟悉的声音和身影时,江云不禁出声唤道。
那里,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与婆揭多一样的装扮,一个肩头挎着药箱,一身温和的气质满是对什么的抵触。
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其实他早已隐隐猜到眼前冷着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的人会来此地,毕竟婆揭多早已暗示过。只是他不想,他会来得这么快。
是在担心自己?
“沧海!”那边的两人望过来,施凡明珠一般的双目一下瞪大,声音低低的,却满是平和的焦急,几乎是同时,立刻走到了江云身前,“你昨天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整天!”言语间满是关怀,甚至隐隐带着责怪。
江云一愣,随后在心底无奈地笑了,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人方寸大乱,失了平日里周谨的礼数。而且,他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施凡真是太紧张他了。
奇怪,他江云到底有什么竟值得“无瑕神医”如此庇护有加?回想起自己一介俗人,却令这样一个仁慈俊美的男子记挂心间,且呵护倍至,他真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享这毫无保留的情谊。
毕竟,严格上来说,他们并不算熟人,虽也算不上陌生人,却总令江云觉得,他和施凡之间的往来似乎太过顺畅,行云流水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毫无破绽的感觉,理所当然得有些怪异。
“怎么了?沧海,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说话?”见江云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施凡终于压下心底所有的焦虑,更为担心地走近江云一分,甚至立刻抓起他的手,纤长的手指扣在那皮肤下跳动的脉搏上,一脸凝重的诊起脉来,“是不是心悸病加重了?”幸好在得知江云的行踪时,他不忘带上药箱。
江云苦笑,连忙收回手按住施凡的手臂:“我没事,你也说过我的心悸症并不严重,怎么可能说犯病就犯病?我好得很,你再这么一惊一乍,倒是真的要吓到我了。”
闻言,施凡松了一口气,方才把脉时确实也未感到异样:“我就是担心你,昨晚等了一夜,不见你回来,你又不曾嘱我什么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事,今天本来一大早便要出去寻你,路上听苏频陀大师说起你在县衙府上,才匆匆随他赶来,”说着,担忧的眸光隐隐淡去,他忽而注意到与江云一同出现的人,也是与那个自称苏频陀的善见城使者一样的装束,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他看向江云,“你怎么会在县衙府?”
轻叹,江云略有些尴尬:“说来话长。”总不能让他当着两位高僧说自己钻狗洞进来的吧?
“回头再告诉你。”他对着施凡笑道,施凡也未多加追问,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公子,如今你已见到想见的人,不知可否随我前去见另一个人?”苏频陀走近几步,对着与江云相视而笑的施凡的背影道,周正的声音,气势不减分毫,甚至带着一分强硬,好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江云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两人,见施凡轻微地蹙了蹙眉,道:“苏频陀大师,你这是要带无瑕去见谁?”
他刚才好似隐隐听到了两个字——圣王。
苏频陀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不知所意地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圣王想见施公子。”
江云闻言,开口又问:“所为何事?怎么……无瑕好似很是排斥?”后一句话是对着面前的施凡说的。
“去了便知道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不会去的。”施凡坚定地回道,缓缓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僧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已流失了不少平日里的温和与耐性。
“江公子,”忽而,一直不曾言语的婆揭多叫住江云,“你不是想去见圣王么?”
江云微愣:“不错。”开口答道。
“不如,就此时去吧,”婆揭多轻声说,脸上依旧是温和慈悲的笑容,倒是和平日里的施凡有些相似,“陪同这位公子一同前去,我与苏频陀带路。”语毕,微笑着对着施凡施了一礼。
施凡脸色一变,本想说些什么反驳回去,可见江云并未拒绝,这说话的僧人又实在太过和蔼,只得迫不得已地咽下喉间的话,垂首回礼。
江云看了婆揭多半晌,澄澈的双目里是复杂得近于深不可测的眸光,心底却是有些不悦的。
好似,他被利用了?
怕是,方才相邀的什么煮茶论道,也不过是为了现下这个局面吧?
他们想要施凡去见摩诃不缚,目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摩诃不缚沾染怪疾,需得神医医治。
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