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石头上,他用手掬溪水尝了尝,不是咸的,可以喝。于是,他双手捧着溪水喝了些,又洗净脸。
洗净脸之后,就更突显身上既脏且有一股难闻的恶臭,他索性脱光跳到溪水中,海水咸涩,还是甜淡的溪水更舒适,他将自己浑身都洗干净。
伤口触目惊心,他自己倒觉得并无大碍,大概是看到自己浑身上下新旧深浅的各种伤疤后,明白自己以前过得就是这种刀头舐血的日子,这种程度的伤的确算不上什么。
倒是失去记忆这点,令他莫名焦躁。大概这就是人终究与动物或植物的不同之处,仅仅知道自己的去处是不够的,还必须清楚自己的来处才得心安。
他把全身的衣物也都洗过,挂在树枝上由它们慢慢晾晒,自己则坐在溪边岩石上吃方才采摘的果子。
这一日黄昏,他在一个奇怪的山口附近找到许多燧石,于是当晚他便有了火。第二日,他逮到一只野兔,用锋利的石片宰杀,于是他吃到了肉。
第七日,他终于可以确定这是一座从没有人踏足过的荒岛,而自己必须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
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得有船,于是他开始着手造木筏。至于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刻反倒没有建造木筏离开这里更为重要。
只有见到第二个人,他才有可能知道自己是谁。
如果他从那个世界突然消失,会有人想他念他,找他寻他吗?会吧?肯定会。而他绝对不能令那个人失望。抱着这样的念想,他每天都精神饱满地寻找材料,建造木筏。
田启云必须死,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这是东方不败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也是东方不败脑海中唯一的念他。田启云必须死,而且是死在他手中。唯有此,才能消减他心头之恨;唯有此,方能缓释他心中之愧。
萧一山护他之情太切,因而有些乱了分寸,在炮火连天中,他只顾护着东方不败,受了伤也不管不顾。而东方不败却被愤怒和恨意控制住了心神。
当萧一山说:“留得青山,十年报仇不晚!”
但那时的东方不败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特别是在他看见田启云和张楚昱站在船头相视而笑的时候,他是在忍无可忍,于是他推开了萧一山。
东方不败推开了萧一山,那一掌打在他的肩头,有没有用力、用了几分力,东方不败丝毫没有印象,他只顾得冲向田启云。
就是在这个时候,炮弹从萧一山的身后袭来,而他的全部身心仍放在东方不败身上。东方不败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关注田启云,他应该看见那枚炮弹飞过来的,但是他没有;他应该提醒萧一山,甚至冲过去救他的,但是他也没有。
那枚炮弹就在萧一山的身后炸开,无数的炮弹碎片飞向萧一山,而萧一山仍殷切地望向东方不败。而东方不败却没有回头看。又一枚炮弹飞来,这一次是从田启云乘坐的那艘船发射出来的,东方不败跳到旁边的炸裂的船板上闪避,等他回头去找萧一山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见他。
后来,东方不败无数次回想,终于从浅浅的意识中找到了萧一山被炸飞的画面,他的余光看见了,他的耳朵听见了,而他却忽视了。
得知如此真相,东方不败悔恨不已,心痛不已。
那夜一战,日月神教损失惨重,东方不败只剩两艘船逃出田启云的围攻,甚至连他自身也受伤不轻,身心俱疲。他们最终停泊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渔村。
翌日,东方不败率领所剩无多的教众回到昨夜激战的海域寻找、救治伤员,最重要的是寻找萧一山,无论生死,东方不败绝对不能容忍萧一山漂泊在外。
海洋的神奇之处或许就在这里,洋流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还有风的影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刻舟求剑是个愚蠢的故事,如同东方不败此刻率领教众回到事发地点寻找萧一山,茫茫大海,要找他谈何容易呢?
在东方不败把这片海域、以及附近的岛屿都找寻过数遍之后,仍是不见萧一山的踪迹,他的心里便剩下杀田启云这一件事情了。
于是他回到北白象港。
为什么日月神教的船队刚刚进入北白象港,大明军队和锦衣卫随后就把港湾围住,更不可思议的是在他们离开北白象港之后不久,田启云的船队立刻紧跟过来,发动攻击?
冷静下来的东方不败已经理清楚,这一切都是田启云和张楚昱的计谋,他们在得知日月神教会在北白象港补给淡水和食物,就早在那里部署军队,而田启云和张楚昱则在北上必经航道以逸待劳。
至于为什么,东方不败也想知道。
于是,他在杀死田启云之前,问:“本座向来待你不薄,你何以赶尽杀绝至此?是老皇帝的主意?还是张楚昱的野心?”
田启云此刻倒显得异常平静,他看着张楚昱血肉模糊的尸体,苦笑起来,低声说道:“老皇帝早就想关掉海运,赶走这些异族势力,我也不想,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天真地认为,只要能把那些异族势力驱走,将海域和航线都控制在朝廷手中,老皇帝或许会改变心意,谁能想到,他仍是执迷不悟,偏要这样一个前途灿烂的大明王朝闭关锁国,自我阉割,唉。”
田启云说得格外诚恳,东方不败丝毫不怀疑他对大明的衷心,可是为什么要围攻日月神教,他仍是没有回答。
东方不败再一次问:“为什么?”
田启云竟大笑起来,道:“老皇帝不是说过要封海吗?你日月神教怎么还敢走海路?不是找死吗?”
东方不败不服,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他说封海,我就不能走海路了吗?我东方不败偏要走。”
田启云仍是笑,道:“那你还能怪我吗?”
东方不败觉得已经没有任何与田启云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他该死,老皇帝也该死,改朝换代的故事东方不败听过太多,他是绝不会放过老皇帝的。
同时,东方不败也忽然领悟,这个时代已经终结了。
从此以后,巍峨的战船,辽阔的海面,望不到边际的海平线,都将逐渐淡去,最终成为纸上单薄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生活在海上,靠海为生……
就像一扇无形的门,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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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可能会比较短,十来章吧
第84章 【风云卷】番外之人间雪满头
他是在第十三天的时候察觉到脑后的肿块,彼时他正在用一把锋利的石刀削掉树干上的细小枝丫,以备建造木筏之用,脑后突然袭来一阵刺痛,刺痛维持的时间恨短,但伴随着刺痛,他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许多遥远的画面。
尽管画面所呈现的人和物对此刻的他来说有些陌生,但他确定这正是他丢失的记忆。
他放下手中的石刀,平躺在沙滩上,等待下一阵刺痛袭来。无论到何种程度,躯体的痛楚都可以忍受,他平缓地呼吸,在刺痛中,以不可想象的克制力命令自己的目光去捕捉脑海中每一个一闪而逝的画面,将它们牢牢刻印在脑海中的那张白纸上。
由此,他知道自己生活在海边,成长在海边,他喜欢海。
但是同时,汹涌的海浪似乎又带给他无穷无尽的
痛苦,为什么?他自问:我曾经在海中失去过什么吗?
随着肿块的日渐消退,刺痛的频率和程度都逐渐降低,他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获得越来越多的记忆。他一个人,一个人吃饭、睡觉和赶路,漫漫旅途,是风是雨,是平坦或是崎岖,他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敌千军,一个人率万马。
就连此刻的他都对记忆中的自己产生了些许同情,同时,也有一丝怀疑:总是孤身一人的自己,有回到那个熟知世界的必要吗?既然反正都是孤身一人。
这种怀疑并没有持续太久,或是一天、或许是两天,那一夜,他在阵阵惊雷和缠绵细雨中记起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他睡在用树枝和荒草搭建的树屋里,先是起风了,大风吹呀吹,树屋摇啊摇,他仿佛置身船中,在波涛汹涌的海面颠簸,他的身体记得这种感觉,强烈而真切,仿佛那就发生在昨日,发生上一刻。
接下来是震天动地的雷声,将他从浅睡中彻底惊醒,震动他的耳膜,迫使他的心跳随着雷声的节奏跳动。这声音也格外熟悉,太熟悉,乃致于他的身体完全记得,甚至及时给出恰当的回应。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亮光刺目。
是爆炸!是炮弹!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的火药味迎面扑来,他看见烟雾和火光中,一张俊美的脸回眸,眼睛是满是惊愕与担忧,而这些情绪正是因自己而起。下一刻,他就感到背后的痛楚,那是炮弹炸开,碎片刺进他的血肉里。
冷冷的雨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一如他跌进冰冷的海水里,无能为力,智能任由海水肆意将他挟裹过未知的地方。
他站在雨里,闭上眼,拼命回想那时的情景。
船只被炮火点燃,有很多人掉进海里,他是站在一条小船上,那个朝他回眸的人站在一块浮木上,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个认识在朝他奔来,但在一遍又一遍回想这段画面后,他意识到那个人是在奔向前方那艘雄伟壮丽的大船,高高的旗杆上锦旗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