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澜一愣,没想到善于打破陈规的曹操,会反对地这么激烈,甚至“老规矩”三个字都出来了。
他拍了拍曹操的手,安抚说:“多谢孟德兄的好言相劝,实不相瞒,我当初要放开宵禁的时候,郡尉和几位从事也皆觉得不妥。”
曹操果然冷静了下来:“哦?”
“他们觉得这样加大了巡逻的难度,兴师动众的。而且觉得会导致百姓沉迷享乐,不好约束。”
曹操点点头:“这言之有理啊。”怎么明知道这样,还不听呢?
荀澜笑了一声:“防寇备盗,城池和村寨须得夜间关门,这些皆有道理。但在城中,百姓夜间做事,又碍得了谁呢?难道匪徒夜间不偷盗,白天就安分了吗?百姓白天劳作了一天,夜里走亲访友,图一乐又谈何沉迷呢?”
“安之所说,虽然有几分道理,但终究是落不住脚。”
宵禁,的确是已经实施了很久,并且可能实施上千年的一个制度。要直到唐代武则天打破陈规,允许百姓在上元节夜间游乐,才逐渐打破宵禁的限制。据他了解到,宋朝时候对各种经济的限制更是宽松,不但放松了宵禁,还打通了里坊布局,城中可以沿街设店,不必都拘束在市坊中间,继而大大促进了经济的发展。正是有了种种宽松的政策,唐宋的经济才那么繁华。
打通里坊布局,这也是近日荀澜着手做的事情。只是古代马匹、牛羊经常在走道上,古代路本来就窄,若是摆摊,很容易挡到马车、牛车的行进。
荀澜拿出了当时反驳徐庶的话:“孟德,若是富户都不买东西,那穷人种的粮食、养的鸡鸭羊和织出来的布匹,要卖给谁呢?”
曹操一滞:“这……和宵禁之事有何关系啊?白天大家可以去市坊中采买,也便于管理啊。”
“夜里横竖大家都无所事事,便更想买东西啊。”荀澜笑道:“孟德不觉得夜里更容易肚中生饿,也更想与人交谈,饮酒作乐么?”
市坊中买的多半是必需品,夜市则是纯粹促消费了。
“是如此,但可以住在友人家中,命仆从呈上好酒啊。”
“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子女,不管是做吃食还是饮酒作乐,都有种种限制,那可比不得约在街头吃一顿烤串,打上一坛子美酒惬意。”
曹操想想自身,还真无法反驳。
“而且,”荀澜指了指外面:“阳翟只是放开了主道上的生意,也只有主道有灯。人自然而然只会在此聚集,命人在此巡逻也不费力气的。”
曹操观察了片刻,忽然问:“安之,这灯是从何而来啊?”为何如此明亮?他出身巨富之家,竟然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乃是我命城中兵卒所制。”荀澜没有透露,因为灯的原料他无论如何都要保密的:“不过,这灯缺点明显,只适合在道上点燃,家里则不可。”
“莫非是这黑烟?”曹操也观察到了,这灯虽然明亮无比,但灯旁的烟要比寻常大得多。
荀澜一笑:“正是,不然就赠送几支给孟德用了,这燃烧起来,黑烟着实呛人,须得在开阔的地方才行。”
其实,这些主道上的灯还不够多。等以后有了条件,他还想专门修建一个亮如白昼的广场,专门供人阅读、做女工、纳鞋底等日常活动,尽量满足百姓日常所需。
至于灯的原料,其实是石油。前些时日,他查阅颍川各县志的时候,翻看到临颍城县志上有写:
县南有一清照山,石头上有一特殊泉水,燃之极明,不能吃,县民称之为石漆。心道这多半就是石油了,于是给临颍县长荀衍寄信,派兵卒收集运送到太守府。
荀衍觉得奇怪,但也完全听从了他的指令。
收集到第一批石油后,荀澜小试牛刀,初加工成了可以用在防御军事上的“猛火油”。石油有燃烧“遇水不灭”的性能,用来烧毁敌军的攻城工具,堪称一绝。随着采集的石油越来越多,荀澜将一部分蒸馏后,用于点灯。
这个年代蜡烛是十分奢侈的东西,只有王侯和巨富之家才用得起。
普通的人会将麻绳、苇草、树皮等物捆起来,固定在灯的长钉上,作为捻子。盘中则装满动物油脂,当点燃捻子时,就可以当照明工具使用了。
但普通人家,又有多少动物油脂呢,平时吃都不够。荀澜注意到这个后,就一直惦记着。毕竟这相当于晚上就没有办法干活、学习了啊,严重降低整个社会的生产效率!所以就在太守府、纸坊和雕刻坊,以及街道的主干道上晚上点灯。
到了庄子,荀澜早就备下了酒菜。曹操也不客气,他这一路都没有吃好睡好,喝了一大杯酒,风卷残云地啃完了两个大鸡腿。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和荀澜交流起京中的形势。
听完曹操刺杀董卓的经历,内心平淡无波的荀澜适时地捧场,用钦佩惊讶的语气道:“孟德行刺董卓乃是大义之举,实在是我辈楷模啊!”“可恨没有杀得那老匹夫!就差那么一点点!”曹操愤恨不平地拍了一下桌子:“唉,这下打草惊蛇,他起了警惕,以后怕是不会轻离吕布了。”
何止是不离,两人以后会成连体婴的。荀澜内心暗道:也难怪吕布不满,他奔着大好前途去的,连自己义父丁原都舍得杀了。结果封了个中郎将后,就天天被董卓当个侍卫用,搁谁都憋屈得慌啊。
“孟德不要自责,董卓肥硕非常,一剑下去都见不得底,本来就难杀得很啊。”荀澜安慰他道:“咱们还是另寻他法吧。”
果然曹操早已有了主意:“我想回到家乡后,集结一支义军,联合各地刺史、郡守,共同讨伐董卓,还汉室一片清明。”
荀澜流畅地接道:“孟德说得在理,如今佞幸当道,威胁天子性命,当人人诛之。”
曹操顿了一下,旋即抚掌大笑:“安之真是操的知己啊!我刚还在想着若是你不同意,我该如何是好。”
荀澜也不谦虚,直接笑着说:“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啊。”
曹操哈哈大笑,抚掌赞同:“安之率直。”
又道:“只是我人微言轻,发檄文讨董一事,有三公的号召最好,可否借纸笔一用?”
荀澜欣然赞同,让人取了纸笔,十分有默契地说:“等孟德写完,我便让人轻骑送入京城。”
曹操写完,见荀澜将信装在信封,以蜡盖之,然后递给寒玦。
灯光柔和了寒玦的五官,看着愈发像卞氏。
曹操忽然开口:“这位郎君,不知唤作何名?哪里人士?怎看得这般眼熟啊。”
荀澜生起了一股恼火,怪不得方才频频看向寒玦,敢情是灯下看美人,起了色心。不愧是你啊,走哪都要开后宫、见了美色走不动路的曹孟德。
不过他不好开口呵斥,只说:“这是太守府的从事,”荀澜强调了“从事”两个字,免得曹操觉得寒玦女扮男装:“他以前一直生活在河套地区,刚来到颍川,怕是和孟德没有相见的机会啊。”
曹操笑了笑,却没有放弃:“这位小郎君和我的亲眷长得十分相似,不知道你可认识琅邪开阳的卞家一族?或许你年纪小,父母也许识得。”因着普通人家女子的名讳,一般只有丈夫和亲眷才知道,所以曹操没有提妾氏的名字。
听到琅邪开阳,寒玦一怔,他自是察觉到了曹操语中的打探之意,旋即不动声色地拱手道:“下官生在北方,父母在我小时候就故去了,所以不晓得卞家。”
“这样啊,”曹操略带遗憾的点点头:“是我认错了。”
在荀澜拉着他问了一些太守应对土地兼并的手段后,曹操扛不住疲惫,就要歇息了。
见他连打了两个哈欠,荀澜自觉地告辞:“明日来再来找孟德聊天,你今天就安心休息吧。”
走出庄子,荀澜十分无语地说安慰寒玦:“今天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这人八成是赶路昏了头,竟然还想占你的便宜,别和他一般见识。明天你就别过来了,我自己来。”
谁知寒玦却说了一句:“我的确出生在琅邪开阳。”
荀澜一愣:“啊?”
寒玦淡然道:“抱我回来的老仆说的。”
“所以曹操刚才不是瞅着你好看才盯着,还真可能和你是相识?”荀澜疑惑道:“那你,方才怎么还否认了呢?”
寒玦摇了摇头:“我猜他认识我的生母。可那又如何?我们十七年不见,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就更没有相认的必要了。”何况听曹操的语气,与他生母必定关系匪浅。
荀澜沉默了片刻。
寒玦以为荀澜会劝说他,谁料荀澜的抓住的重点却是:“你什么时候十七岁了?过生日居然不告诉我!”“前几日。”寒玦好笑地叹了一口气,方才胸中的烦闷仿佛随着荀澜的话散去了。
荀澜试探着问:“你不会以为我要劝你吧?”
寒玦反问:“要劝?”
“这种事情你自己做主就好,不过你要是晚上改变了主意,明天再和我来问他。”荀澜是最讨厌古代对别人家事指手画脚那一套的,寒玦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何必要再揭伤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