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人。”
“你在看什么?”比起已经结束了的命案,他更好奇,“你知道这只是个画框吧?”
“我大概是个画好装裱完,只留画框的油画爱好者。”
“怎么是疑问的语气?”他笑了,“作为美术爱好者我也没见过那样的人。”
“也许我突然对画的一切都不满意,就毁了。”
“真奇怪,你关于自己的每句话都很不确定,像是在猜测以前的自己一样。”
他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以为白村是在不切实际的胡言乱语,反而沉思起来。
“我们的存在,依托的不过是一种一以贯之的连续性,上一秒的我和下一秒的我的相似相续,连绵不断……我之前还读不懂,这时竟想到了。”
“这个说法建立在生命是密不可分的整体。”
“不是整体又是什么?你信二元论么。如果按二元论,灵魂延续、身体停滞是借尸还魂;而身体延续、灵魂断层是植物人,自我的承接还挺容易出错的。你纠结的是哪部分?”
“灵魂的那部分。”白村说,“如果灵魂是由多重元素组成的,比如本能、智力、记忆、认知和意志……当灵魂离开原来的身体,会留下什么,又会带走什么?”
“换作从前我是不明白,现在也不怎么明白。你死过吗?”他无意等白村回答,“我几乎是死过。”
“活着好吗?”
“还行。”
“还行就是好。”
“我叫幸村,你叫什么名字?”
“正因为素昧平生。”
“知道了。”幸村有点可惜,“有机会下次再见。”
幸村发现从始至终这人目光都没挪来一眼,即便下次见也认不出吧。
第8章 误入歧途
迹部尚未睁开沉重的眼皮,先动了动手确认自己在哪个身体。
首次打破生活节奏,推掉社团和学生会事务在傍晚睡觉,他如愿睁开动物的眼睛,看到与人类视野截然不同的黑暗景色,和正忙着什么的白村。
窗帘不透一丝光,他操纵四足站起来,挣脱身上贴的电极片和连着的导管。伴随一声脆响,白村朝这边举起什么。
迹部良久反应过来,是枪械上膛的声音。
“迹部?”
他哼了一声。
理解他不是很想叫,白村找出一张摩斯电码对照表放到他爪下。
他原本想问的,即使不在上膛声中忘却了,也在敲摩斯码的过程中消磨掉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准备回去。”白村继续收拾要拿的资料。
不出先前所料,本地黑’道只付了定金糊弄他,进入财务工作后他基本被监视了起来。白村有足够的能力把账做得很漂亮,只是预感达不成目的。所以把账做成了空中楼阁,顺带联系了老乡。对方上头挺乐意花钱并出力扳倒它,作为首次来开分公司的下马威。面对伊塔洛一定会到的报复,白村得尽快跑路。
“手术需要人类脑科专家,我准备把你转往东京的医院。”
“手术?”
“安排在半个月后,将会持续八到十二小时,尽管风险都在它身上,最好还是找到技术足够又能合作风险这类项目的东京医院。”
“我帮你。”
白村停下动作看他。
“没理由阻止,不代表不会帮你。”
尽管白村能做到这种程度怎么想都出离常理……爪子顿了顿,他忽然敲下一个问题。
“它为什么只跟我换不跟你换?”
“跟我换?”
“你不是说你跟它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白村不说话。
迹部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
直到转到东京综合医院都没发生过互换。
实际手术操作十分符合预期,只是猫猫老了,开颅手术的折腾加上术后感染的风险,无限期留院观察。
迹部之前答应得那么痛快,现如今科幻小说一样的东西就躺在病床上,心情还是难以言喻。他扣下了白村的圣经看看。他依稀里的小时候母亲教他念过里面的篇章 “它醒后能聪明到什么程度?”
“呃……”
“还哑了?”
“动物的思维方式和人类有差异,它在术前进行过调整和训练,在术中被以人类的标准改造。”白村放下刀叉回答,“理想的话,他醒后便能理解人类的思维模式。如果他保持了一部分过往的自我,就寄希望于他学会把思维表达转换成人类的形式。”
迹部注意到,白村中间改它为他了。
“他有可能普通聪明,也可能成为超级天才。”
迹部点点头。
“对了,你下午去帝光中学报到。”
白村懒得多问。
“下午我要去医院。”
“那就明天。本大爷亲自送你。”
“呃……”迹部扫了眼他餐盘:“你对吃的没偏好吗?”
“曾经有。”
“寄人篱下不敢挑食?”
“是。”
“呃……”白村去取了猫猫的X光片。
他记得猫猫曾吞下一枚蓝珠,之后没排泄出来。
猫猫的事暂且平息,一时间白村失去了任何应付迹部或其他什么人的心情,刚才他把自己在迹部宅的个人物品扔了,就算搬离了。白村夫妇的遗产随便由谁保管,与他无关。
看重一条不属于自己的狗,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童年,没有真正的名字,就连记忆也由近及远的渐渐淡化、消失。
也许他该恐慌,或者松口气。他都没有。
走廊光线阴惨,白村往前走了几步,借左前方病房门口的光看片子。
蓝珠理应在它身体某处,但哪里都没有。
“最好不要到右前方的病房去,那是个特殊实验项目。”
病房内,忍足停下话头,朝背后门口望去。
“在看什么?幸村。”
“没什么,大概看错了。”
忍足看了眼表,站起来:“不打扰你休息了。”
“书不拿?”
“你无聊可以看看,”忍足摆摆手,“祝早日康复。”
……
车停帝光门口,白村被扔下来。
进了校园大门后他也不找教室,无所事事乱逛,沿着楼边走,被转角突然冲出来的人撞了满怀。
鼻子承接头槌没有不出血的道理。仰头血会流到喉咙,于止血无益只能喝个饱,白村身子前倾,试图让血不滴到新校服上,分神看了眼跑掉的少年。
棕发,瘦弱惊慌,像被狼追着的兔子,白村隐约觉得他气味有异,转眼又冲出来个人,将白村对校服的苦心摧毁殆尽。
这位本也不想管白村,还准备说两句风凉话。
白村抬头看了他一眼。由于头发疏于修剪,捂着鼻子突出了眉眼。他一时目眩神迷,连忙去扶:“你怎么穿着男式校服?”
“呃……”这人是视力障碍还是智力障碍。
“我叫灰崎祥吾,你也是新转来的?”灰崎兀自殷切起来,“我带你去洗洗吧,学妹。”
“呃……”白村被带去了体育场旁的露天水龙头清洗。
血只流了三滴,他从水池抬头时,透过球场人影和铁网看到了两个人。
一人戴着墨镜口罩鸭舌帽,另一人没拉紧的旅行包里露出《圣经》一角,和他那本十分相似。
“赤司……”灰崎忽的蹲在水池后。
他分散了白村注意力,再不见那二人。
过后灰崎自顾自谈起了篮球。白村打量着他的体格和肌肉,忽然问:
“你缺钱吗?”
灰崎愣了一下,与对其性别认识差异的错愕同时而来的是恼羞成怒。
“你说什么!”
刚才如果是情绪主导的霸凌,就不会有那种窘迫和焦虑的神色。所以是目的性强的霸凌,不是劫色,那就是劫财了。
“兼职。”
他把染上血污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甩甩头。
“你看我像脚踏实地赚钱的那类人吗?”
“是投机取巧的轻松工作。”
他示意灰崎跟上时已走出老远,灰崎来不及多想,脚已随他迈步出去。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门已经关了。他们翻’墙出去,倒了两班公车。坐到最后一站,柏油路变成了水泥路,灰崎都在莫名其妙的和自己置气,一言不发。
下车往西走了将近半里,沿途街道像是蒙上了一层奇异的阴翳,天光照进来都变的暗淡。
行人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外表自然没太大差别,在于某种难以言说的气息。他们说着各式各样的话,他的和他们的口中吐出的语言明明发音相同,却仿佛成了两样。街道房屋衰败,还有种别样的繁荣和暗涌的生命力。
被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新奇俘获,灰崎无心其他。
白村走在前边,指给灰琦一栋歪斜低矮单元楼的窗户,让他在门附近等着,只要不是「蛾摩拉」这个词,无论里面什么动静都不要理,等到房间有人离开就算任务结束。
灰崎去了。两个小时后回来:“楼道里灰尘太大,有点吵。”
回程上,灰崎比来时的沉默更多了些欲言又止。
某一站乘客蜂拥而上,公车里挤挤攘攘,在他以为最不能说话之时,白村说:“除了我的事都可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