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转录的。你拿着吧。”
他抿着嘴角,紧握着录音机,仿佛忍耐着什么。
“景吾。”
良久,他问。
“可以原谅我吗?”
“你背负了很多,可你造成的伤口还开裂着。我会原谅你,但不是现在,而是在我生命终结时。”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迹部的头,却只碰了碰学士帽的穗子便收了手。欣慰而苦涩的笑了。
……
毕业后迹部并不清闲,学业、工作上都有忙不完的事,好不容易即将迎来假期。
“我们将前往中国完成最后的药物合成,根治荷鲁斯后遗症。”灰崎找过来。“一起来吧。”
迹部把旅行手册压在文件下:“为什么?”
“只有和你一起的时候,他才比较像人。”
“这个理由既没有道理,又没有吸引力。我不是为自己在他那的特殊而自满才跟他工作的。”
“所以你不去?”
“去中国旅行倒也不错。”
“呃……”
第57章 白村之死
漫天飘雪,不清晰的视野和冰滑的路况让司机开得十分小心。
顺着拥堵的车流,进入宽敞的私人地界。路上只有清雪车和流浪者来往。
曾为画廊,如今是一座实验所,建成并投用了五年。
白村只会在这停留一晚。研究所三天前放了假,由荷枪实弹的人员入驻。
时值夏末,骤然降雪降温,当地尚未来得及规模供暖。研究所内除了个别设备单独供暖,其余大部分都冰窖一般。
傍晚雪小了,迹部独自在前院堆雪人。
厚雪隔音,格外寂静的冰天雪地中,他跋涉着滚了一个崎岖的雪球,不满意地把它推到院墙下。格外注意的又滚了一个,比较的圆了。他把它安置在院当间。滚了个小的,想把它放到大的上,刚捧起来就散了。
雪干硬,不够紧实。他拿了瓶水,浇在新滚的头上。冻硬了放在大雪球上,把大雪球砸出了个坑。他用枯树枝做眼,没有胡萝卜,用两个瓶盖做了鼻孔。
他摘掉湿了的手套,朝冻红了的双手哈气。端详自己的劳动成果。
雪人缩着脖子,油光水滑的秃头上两个眯缝眼,朝天鼻。
他摘掉两个鼻孔看能不能好点。不能。
灰崎路过,瞥了一眼:“真丑。”
迹部受到了冒犯:“你来堆个好看的。”
灰崎正闲,去拿了铲子过来,以迹部堆在墙根的雪堆为基础,堆了个墙一样高的雪人,用黑泥做眼,通体圆润和谐。迹部心服口服。
天已擦黑,停了雪的深蓝的苍穹,撒了碎金般缀满星星。
“开始了。”
灰崎收到消息。他爬上墙头,用不知哪弄的小红帽戴在雪人头上,更显雪人憨态可掬。
“不冷吗?”他走前问迹部。“进去吧。”
“马上。”
迹部留在雪地中。
天黑的很快,那抹鲜明的红很快消融于夜色。
窗根的雪地反映着灯光,他浑身湿凉,冷静地想到距离末日还有四年,而白村今晚就可能死。
灯火熄灭。不止他脚边的,整栋宅院,整片地区。世界骤然陷入完全的无声。
可能是天太冷冻坏了电路。迹部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密集的脚步踏在雪地上,由远及近,规律而迅速。他心跳加速,躲到巨大的雪人与墙之间,拿出手机,没有信号。
信号被屏蔽了。
这队人手术刀一样利落地切开研究所表皮的防御,烈性病毒般瞬间深入机理,直击心脏。
破解了门锁,她与同伴打了个手势,门开。她举枪同两人鱼贯而入。
入内的第一秒,热成像镜并未探测到人,第二秒,身边的同伴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一个。
循着血冒出割开的喉咙的咕噜声,她寻见了目标。
她与另一同伴连开数枪,似乎都打在了尸体上。
他们上前,尸体扑了过来。她甩开尸体,正看到同伴与目标缠斗。
她寻隙瞄准那人躯干和头,打空了一个弹夹。分明打中了,然而那人动作不停反快,刀光一闪,什么零碎的东西被削了下来,是同伴的手指。
她卸下空弹夹时,那修长的影子辗转借力,骑上同伴肩颈,以冲劲和体重将其压倒在地,顺势以膝碾其颈,刀入其额。
弹夹尚未换上,那人顺尸体倒下的势朝她翻滚而来。匕首刺下,她用枪一挡,几乎同时又一刃横削而来,她扬臂抵挡,金铁交鸣。
砍中的肢体触感让白村认出了来人。
辛西娅平时话多,执行任务时只做不说。
她用枪别掉匕首,发觉他现下果真气力不济。持枪的手控制住卡她义肢的刀,鹰爪钢腿横扫而去。他弃刀后退。她伏地,落空的腿转了半圈勾回掉落的弹夹换上。
他甚至没力气捡起脚边的尸体挡子弹,闪躲着上前,顺过桌上的瓶子掷去。被她于半空中打碎。瓶中刺鼻的腐蚀性液体四溅。她偏头护眼后退,他则俯身冲势不减,抱抬其钢腿,将其面朝地撂倒,控制住她刃臂。
夜视装备掉了。她立即试图翻肩举枪,咔嚓一声,他利用她翻身的力道,折断了她的大腿。
剧痛之中她把枪攥得更紧,对准他面门打出弹夹内最后两颗子弹。痛与乱与暗之中打偏了。
这没有痛觉的人无需缓和时间,折断了她刃臂。手肘被折至她面前。她弃枪,用手用嘴撕咬下义肢,拿起的瞬间全力扭身,只刺进了他肩膀。
辛西娅满头大汗,全身发颤,眼前无亮。持刃的肩膀受了地上的药液腐蚀。她感到体力和生命在飞速流失。义肢的刃尖卡在他哪块骨头上了,她榨取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别转刀刃,割向他心脏的位置,要把他豁开。而他及时翻倒一旁。
白村背倚门,一时没有力气杀她。辛西娅手脚俱废,仰躺在稀释了硫酸的血泊中,身边是两个气绝的同伴,再无气力举刀。
仿佛能侵染、溶解一切的黑暗中,只有她断断续续艰难喘气的声音。
“为什么?”
“为了这世界上我们在乎的人,为了他们未竟的梦想。”
他听清了。解药在起作用。这是他重新听见的第一句话。
“我不明白。”
她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让她更痛更虚弱,可她实在忍不住。
“即将被毁灭的人不明白末日怎么来了,毁灭他们的人也不明白,哈哈!”
伤口愈合的极慢,不过究竟是在痊愈,他恢复了点力气。
“你有遗愿吗?”
“你能自杀吗?不能就算了。”
她费力做了个鬼脸。
“如果爸爸不在这世上,我肯定会帮你的,宇宙级的恶人。”
白村扶门走出去。研究所恢复了供电。
他面前的长廊躺着数不清的保卫的尸体,整个空间静悄悄。
有脚步声逼近。不是他认识的人。
衣物宽厚,戴着面具和手套,全身没有露出一点皮肤。抱着个男孩。
“你弟弟竹原芥,今年9岁……”此人声音被变声器扭曲的不男不女。“还没过今年生日,应该是8岁。”
小芥养在耶利米身边,或许耶利米报仇心切,到了牺牲外甥的程度。不过白村做的血缘鉴定,耶利米也可以做,发现他和自己没有血缘后丢弃他也不稀奇。
“自焚。不然……”
见白村无动于衷,他抽刀抵在小芥脖子上。
“这孩子多可怜呐,无父无母,是个哑巴,成天只知道画画。”
血液顺刀刃滴下,他逐渐使力,皮肉分分绽开。孩子木讷的脸微微抽动。
“你这个哥哥没跟他相处多久……相处多久都没有感情,世俗赋予你的义务你不承担,我把他的头割下来还是心挖出来你都无所谓。但是你有你的承诺、诸多待遵从的遗愿要遵从吧?”
白村门内拿了酒精出来。当着他的面,倾倒在头上。
小芥因死过一次的刺激,加之重生以来对自身情况和周遭的不解而不再说话。但他很清醒,也不笨。
此时他看着白村,这个素未谋面,据说是他兄弟的人。
他遍体鳞伤;额头缺失了一块,血淋淋地糊了半边脸。左肩至胸口有道长且深的刀伤。血洞、骨折、青紫焦黑……人竟可以受这般对待吗?
小芥面露痛色,泪泛于目。
“看你弟弟痛的……”他闹哄似的晃了晃孩子小小的身躯,冷冷地对白村下令,“点火。”
打火机盖子方起,突然之间,小芥闭眼咬牙,脖子撞上刀口。鲜血喷溅。
那人反应及时撤了刀,没伤到主要血管。
他打晕小芥,刀尖悬在他的太阳穴上方:“快!”
白村盘腿坐下。打着火的刹那,他抬眼,银色瞳仁中颤动的光如炭中星亮的灰烬,又仿佛消融化春的浮冰,消逝中有什么正在逐渐醒来。
他不支倒下,沐浴在火光中的脸如此安宁,仿若佛像倾倒在地。
那人扔下刀,紧盯着那窜高的烈焰。
一人迅捷的奔跑过来。年岁不大的女性,嘴里嚼着什么,话音有些含糊。
“为什么断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