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温客行自己的问题。
陆明琅昨晚上背了几句她还记得的经历给他听:温客行身上的幻毒,应该是他当年进入鬼谷时喝下孟婆汤后中的。陆明琅明确看到了那之前赵敬拜访的条目,但温客行却毫无印象,想必是孟婆汤让他忘记了这件事情。
幻毒毕竟是一种毒素,就算目前看来对温客行影响不大,也不能小觑它,必须解除;但是解除之后温客行记起过去的事情……
石冻春垂下眼。孟婆汤是能让人忘记自己内心最执迷之事的毒,温客行如此在意这件事,想必是因为这件事和他有关系。
这个人总是很执拗,又有系统铁口直断的“执迷入邪”,他实在很担心。
温客行和周子舒并不知道石冻春在想什么。
早上醒过来后,石冻春就不肯看他们,之后还让他们都出门不许进院子。
“昨晚太过分了?”温客行还在想这件事。
周子舒沉吟:“可能是吧。”
“可阿春昨晚很热情啊?”
是真热情。一边哭一边抓着他死死不松手,以至于自认为自制力很强的周子舒都……咳,实在没忍住回应这份热忱的邀请。
他们俩显然都不清楚,当时石冻春其实单纯就是理智归零,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而今早更是因为看到他们就能想到昨晚,实在情绪上撑不住,只好把他们赶出门让自己缓一缓。
既然被赶出门,两个人商量了一番,便决定去成岭那儿。
——毕竟这孩子昨天玩了一天没好好练功。
张成岭被周子舒从促织决斗中拎出来时还哭丧着脸,好在贺寻十分有义气地跟了上来:“我也有好几日没练拳掌功夫了,一起一起。”
张成岭这会儿腰上系着一根后头吊着沙袋的麻绳,咬着牙练流云九宫步,心里再好奇也没本事出口询问。贺寻倒是随意道:“这是石哥教我的,说叫天罡三十六拳。”
张成岭瞪大眼睛,就听周子舒已把他的问题问出了口:“贺公子,我听说阿春不收徒弟,莫非你也是侠隐阁弟子?”
贺寻打了个寒颤:“您和石大哥一样,喊我名字就行。”
而后回答他的问题:“我不是什么门派弟子啦。石大哥说,侠隐阁不讲究门派之见,只要我习武是为了保护他人而非伤害他人,他就可以教我一些。”
“咱们太吾村里想学武的,大多都跟着石大哥学过一点。不过没人像他这么厉害就是了。”贺寻提到石冻春,眼睛亮晶晶的。
“你很崇拜阿春?”
“那当然啦。”贺寻笑道,“我是最早从村外来的人之一。陆姑娘是不出村的,平日里所有和外头相关的事情全是石大哥在做。咱们村里的人也大多是石大哥带回来的,都是不想待在外头,想过平静日子的普通人。”
他的笑容里没有阴霾,抬手指了指自己:“您别看我这样。我家以前也是富商之家,之后得罪了权贵,一夜之间抄家流放。边境苦寒,我小时候又没做过活,撑不下去的时候遇到了石大哥,他就把我买下来,而后送我来了这里。”
“也有只是觉得这里好才来的。二位还没见过吧?顾老平日里坐镇藏书阁,也常去凤凰台、画影轩等地方。村里有不少人都把他当教书先生,但我爹爹以前给我请的先生也没顾老这么厉害。”
温客行笑道:“怎么听你的语气,相比陆姑娘,你更憧憬阿春?”
“大家都这样。”贺寻坦然道,“除开这村子里最早的那些老人,大家都更崇敬石大哥。陆姑娘的事情,咱们也都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日后不会在这里停留,还是要走的。”
他这话一出,周子舒和温客行都怔住了。
他们都看得出来,石冻春有多在乎陆明琅。
不仅仅是家人,更像是心灵的支柱——如果这根支柱消失不见,他的状态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这件事,阿春知道吗?”温客行涩然问。
“石大哥当然知道。”贺寻点了点头,“石大哥说,等村子的发展告一段落,陆姑娘就该走了。他说,陆姑娘来的地方和外头不同,让我们少和她提外面的坏事。”
“所以,阿春其实一直在努力送陆姑娘回家。”周子舒说。
其实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即便是他自己,当年也思考过要不要让九霄几个离开天窗——即便他们留下来,他会更高兴。
可是人总是更难以接受亲近之人要遭受痛苦这件事。
张成岭不知不觉也听得停下了步子:“诶,所以石叔之后要接任这里的村长吗?”
贺寻笑道:“不会。陆姑娘说了,石大哥不喜欢待着不动。”
周子舒心下明了:“太吾村接下来要交给你。”
贺寻点头:“是。”
“所以你这两日跟着我们,是为了做什么?”
“陆姑娘看人很准,但总隔着些什么;石大哥则是总把人往好处想。我有些担心。”贺寻直言不讳。
“那你看出了什么?”温客行扬眉。
“二位城府都很深,不是我能看透的。”贺寻一欠身。
这十八九岁的少年这会儿看起来居然还有些气势:“不知二位可愿意去见见顾老?”
第37章 欲筹谋
第二天。
陆明琅本以为自己睡到上午十点再起来,已经看不到石冻春了;结果走出屋子伸了个懒腰,就看到自家亲爱的小伙伴正瘫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她有些困惑,但觉得也不是坏事,便慢悠悠走过去:“怎么了?”
“……”石冻春看了她一眼。
他这会儿看起来极困倦,像是一晚上没睡好,头发也随便束了一把散在脑袋后,整一个春困美人图——
“啊。”陆明琅的表情越来越微妙,“虽然但是,你今早看起来真的像是昨晚连夜开车从某江市去了某棠市。”
石冻春扭开头去,半晌才终于说了一句话:“失策了,不应该让你昨晚把我全治好的。”
他的嗓音也有些喑哑。
昨晚陆明琅一看他的状态,除开心神内伤,先前的外伤只剩下最后三分之一了,于是干脆往他身上拖了一堆外伤药,保证他的伤口完全恢复。
他当时满脑子想着第二天就出发去梁溪,完全没想到回到屋子里后,他没有伤口的状态……嗯。
——原来那两个前一天晚上都手下留情了。
陆明琅看着他,而后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
“……什么?”
“我很想要一条蓝色的、长长的、可以点进去的东西。”
石冻春:“……”
他瞪了一眼陆明琅,后者一边笑一边四处张望:“温客行和周子舒呢?别说今天他们也还在睡?”
石冻春闷闷地回答她:“被我赶出去了。”
他看着还有些恹恹的,一张由于是系统建模出品所以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上是大写的“疲惫”两个字,看得陆明琅捂住心口:“草,我怎么这会儿才有我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实感。”
白菜心情很不好:“我都想好了今天的事情,结果出不了门了。”
“出不去也好。”陆明琅把一个小凳子挪到石冻春身边坐下,“我后来想到的:你之前在梁溪还遇上了药人。现在都知道赵敬是幕后黑手,万一药人也是他这边的呢?”
“那是我当时没带湛卢。”石冻春为自己辩护了一句,然后愣住了,“药人确实应该是赵敬手里的……蝎王说的义父,应该就是赵敬?”
“——这就说得通了,嘶——”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加快了语速,“当日宋怀仁是在赵敬指示下偷走他的琉璃甲,目的是把自己摘干净,只是没想到蝎王会对他下手,更没想到我当时藏在竹林里偷听到了这件事。我们到三白山庄当晚毒蝎就过来追杀,但只来了几个人,应该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实力,之后等高盟主来了之后才派出蝎王,是为了推锅给高崇。这样就说得通了!他之前一直试探我,确实就像周兄说的那样,是心怀不轨;哦,对了,龙孝说不定也是和他联手,污蔑高盟主的!”
唯一的听众陆明琅诚恳道:“虽然但是,我没听懂。”
“让典当行那边调查一下,武林大会之后五湖盟现在的状况如何。”石冻春抓住陆明琅,眼睛微亮,“我猜这会儿一定是赵敬坐收渔翁之利了。”
“行,我写封信让白球球送去。”陆明琅干脆地点头。
白球球是龙雀的手笔,是一种机关驱动的小鸟,非常武侠且不科学,原来的外形是黑色小鸟,被陆明琅嫌弃太难看,遂指挥石冻春画了银喉长尾山雀的图让工匠们对照着做,最后给成品取名白球球。
她看石冻春重新瘫回躺椅上开始思索,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把空间留给他。
石冻春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放任温客行把江湖搅个天翻地覆肯定不行,但他的仇不报也不行。如今首要的事情应该是把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是要用什么法子、去哪里找来证据却还要细细思量。
这中间还有温客行的鬼主身份问题。江湖对鬼谷的态度一直都是负面的,温客行看着又是不肯对外揭露自己甄家后人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