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了扬手:“你高伯伯的回信到了。琉璃甲的事情,我和他说了之后,他也很重视。他几日前就已经带着人从岳阳出发,一路日夜兼程往这里过来了。”
张成岭吃了一惊:“高……伯伯要来这里?”
“是啊。”赵敬叹道,“我原本写信给大哥,是想央他出面请人。大哥毕竟是五湖盟盟主,他下帖子,愿意来见证琉璃甲之事的人一定很多。只是没想到他竟决定亲来此地。”
石冻春感觉有点头痛:“等高盟主赶到,又要半个月时间。”
赵敬迟疑:“石公子尚有要事在身么?”
“倒也不是……”石冻春叹气,“也罢,只好再等等了。”
他只是真的宅不住。
现代也就算了,窝在家里靠着Steam和Switch度日那可太快乐了;在古代那可真是没什么消遣,去茶楼听书听的还是他和陆明琅合力写出来的瞎编乱造版,哪怕有两个很聊得来的朋友一起谈天说地,那也真撑不了太久。
——不能这样下去。
回到庭梧院后,石冻春痛定思痛,问下人要来纸笔,开始思考自己能有什么打发时间的事儿可做。
他先请教了温客行,并对周子舒说:“拿策论当消遣的人没有发言资格。”
听他说到消遣,温客行怔愣片刻:“阿春是觉得留在此地无趣么?”
“是很无趣啊。”石冻春打了个呵欠,“我以前也闲不住,但是好在可以到处乱跑;在村子里么,又有很会玩的朋友……”
温客行叹息一声,抬袖掩面:“原来阿春是嫌弃我和阿絮无趣,并不是觉得此地无趣。”
“我没有!”石冻春吓了一跳,赶紧解释,“你和周兄当然都很好啊,如果和你们一起出去游山玩水,一定是很有趣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和朋友以前又拿什么做消遣?”周子舒一边让张成岭挺直背,一边问。
石冻春:“……咳。”
他俩可以玩的就多了去了。五子棋跳棋飞行棋那都不算什么,大富翁也只是初级,他俩互相编写设定玩桌游或者跑团,那日子过得可太快了。
他一年大约有四五个月是在太吾村的,除开这些,偶尔还半推半就陪陆明琅玩玩换装,搞搞机关术能做出来的各种黑科技。实在什么都不想做,他喝酒陆明琅喝果汁,就着现代相关的话题聊上一夜也很有趣。
他想到这些,脸上情不自禁带了些温柔的笑意:“她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那位朋友特别擅长玩,在玩上,天底下没人能比得上她。”
温客行哀叹:“说来说去,还是咱们比不上阿春这位神秘的朋友。”
他宛如戏精附体,声音幽怨:“阿春还说当我是朋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实在令人伤心啊。”
石冻春:“……你等等。”
他真以为温客行伤心了,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我没这个意思。陆姐……我那位朋友与我关系非常,我非常信赖她,但我也是真心把你们当朋友的。”
周子舒笑了一声:“别管老温,他装相呢。”
“啊?”石冻春懵住,就看温客行转过身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容:“阿絮,你揭穿我做什么!”
周子舒“啧”了一声:“你也知道他最好骗。下回再想这么做,也找个我不在的时候啊。”
石冻春:“……你没伤心啊!”
他郁闷地转身,在纸上提笔画了个Q版大头温客行,然后往他脸上添了几撇猫胡子。
周子舒看够了热闹,慢悠悠道:“你若真闲,一个人跑出去走走也无妨,成岭有我看着呢。”
石冻春兴致缺缺:“街上又有什么有趣的?”
周子舒有些诧异:“瓦舍勾栏、秦楼楚馆,何处不可去?”
温客行也笑道:“江南多美人,这却要等晚上了。”
石冻春愣了愣。
他想起以前陆明琅开玩笑时说的话:“哪天你有空,替我去青楼康康!点个全场最贵最漂亮的小姐姐,然后说买她一晚上,让她睡个好觉!”
然后他挠脸,有点害羞:“你还是自己去吧,我以前酒吧也不逛的,我们学校管得严。”
他突然有一点难过。
就那么一点点……这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他压住自己的呼吸,避重就轻:“成岭还小呢,别在他面前说这些。不说了,我去外头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话本卖。”
随后站起身来,带着桌上那张纸就走了。
周子舒和温客行面面相觑。
“阿春忌讳这个?”
“我怎么知道?”
石冻春和三白山庄守门的弟子打了个招呼,便一个人出了门。
他把手笼在袖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朋友之间,有些观念不同实在很正常。
他自嘲地笑笑——穿越这么多年了,也认识了很多人,交情由浅至深,又慢慢淡去,总该学到这一点了。
他突然想起在这个时代第一次交朋友的事儿:当时他在路上救了一位被山贼打劫的世家公子,在对方的请求下护送他回家,一路上相谈甚欢,觉得这人实在博学多才。
但在到了对方家中,见到对方直接让人把求援不及时的下仆拖走打死时,又骤然清醒。
“……应该牢牢记住的。”
他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只有三个古代的朋友:一个是龙雀,一个是乌溪,还有一个是景北渊。
吃一堑长一智,这话说得轻巧,他自己却从没做到过。
也许是因为周子舒和温客行确实很特别。他们在这样的境地下对成岭出手相助,人又有趣,长得还都很好看。
“……果然还是在外头耽搁太久了。”他自言自语,“希望这件事快点了结吧。”
他慢慢走着,一边开始思考些别的东西:譬如说接下来的日子可以靠着写个新的跑团模组或者车新卡这种一个人也能搞定的事情来打发日子。
他想得有些出神,都没注意到背后有人,只觉得突然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脊背。
石冻春受惊转头,就看到不知何时追上来的温客行。
“温兄?”
他迟疑地问。
温客行看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笑吟吟的表情却没有变:“成岭刚没听到咱们说话,扎完马步看你不见了,抬头找你呢。”
这不过是个借口。张成岭抬头找石冻春,找不到便能猜到他是有事去了,继续学功课便是,用得着温客行出来喊人么?
但石冻春显然没听出来,他“啊”了一声:“成岭找我么?”
他自己说要买话本也只是借口,这会儿立刻转身:“那还是先回去吧,左右出门也没事。”
温客行落后半步,看他毫不怀疑往庭梧院去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下去。
“成岭?”石冻春赶回庭梧院,就看到张成岭被周子舒压着继续读书的模样。
周子舒看到他回来也不意外,对他挥了挥手:“你看一会儿成岭,我出去一趟。”
他说得随意,石冻春于是点点头,自觉要给成岭放会儿水:“没问题。”
周子舒于是走出了院门,看到神情淡淡的温客行:“……怎么了?”
“阿春很忌讳我们刚刚说的话。”温客行似乎对自己的手很感兴趣,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他刚刚看到我,居然退了一步。”
“他有什么心结?”周子舒微微皱眉,“莫非吃过亏?”
温客行像是有些出神:“不……倒不如说,他是不喜欢听到我们说这样的话。”
石冻春讨厌杀人,他是知道的。可是他还讨厌什么,他不清楚,也不敢问。
他只知道,石冻春这一路以来几乎从不下杀手,连之前夜间遇上毒蝎的死士也十分留情。
他也想过,若是石冻春知道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就此和他割袍断义,江湖不见。
——他太正了,正得不像是这个江湖中的侠客,像是从话本中走出来的。
周子舒也意识到了。
他当初认识石冻春,得知这人只是为了一句旁人的托请就一路查到四季山庄,实在是觉得有些惊诧的。
如今的江湖竟然还有这样……与其说是侠义,不如说有些天真的人。
一面之缘后,他有空也查过石冻春后来的事情,却发现这人并不时常卷入江湖之事,反而更多的在市井随手救助常人。
看着天窗报告中石冻春今日替一个佃户讨了公道、明日为一对夫妻寻回幼子、后日竟还陪着几个幼童玩捉迷藏,他就意识到这人实在非同寻常。
他当时自忖为的是公道,行的却是诡事,也无意和这人再有来往,不料如今因缘际会,却又成了朋友。
他自认为算不上什么好人,也看出温客行有许多隐瞒之事,三人中只有石冻春最坦诚,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便答一句“不能说”。
他仰头看了会儿头顶的树,而后轻轻笑了一声。
“——倒也赶巧。”
“什么赶巧?”温客行问他。
“正巧成岭的事儿,我近几日也下定决心了。”周子舒说。
温客行大约还做不到,那就由他先当个出头的椽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