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换了一身戎装的太子登上箭楼,低头俯视着底下的士卒,他有点紧张。天香上前一步,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按照冯素贞所写的词照直念就是了。让太子暂代帅职是张绍民的主意,而她认同了。
这是把太子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太子微微吞咽了一下,高声道:“孤稚龄而忝居储君之位,本高坐明堂,享万民食。今国难当头,岂容苟安……”他蓦地想起了天香向他描述的徐家湾乡一片废墟的情景,想起了小花儿睡醒后一声声“小哥哥、小哥哥”的号哭,他的声音不禁抖了起来,“孤行于野,但见芃芃谷稼倾颓无人收;孤过其乡,但闻哀哀悲声十室竟九空。强贼纵横,岂容苟安?岂容苟安?”他眼眶微热,声气拔高:“怀来卫身负戍卫京西之大任,孤临危受命,暂行帅职。今日诸位壮士,与孤一道迎战鞑虏,标下三军敢否?!”
秋风猎猎,四下里沉寂了片刻,蓦然间,响起了整齐的喝声:“杀!杀!杀!”
冯素贞喃喃道:“太子居然都知道改词了……”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侧头望过去,看到天香眼中闪动的晶莹,“不过也好。”她微微扬起了唇角。
城门洞开,怀来卫一千六百名健壮士卒在黎明的黑暗中出了城。他们的神色坚毅而悲壮,视死如归。
他们对抗的是近万的敌人,需以一当十,方能赢得胜利。
“止!”城上的太子忽然令道。
众人不明就里,但已习惯了听从军令,立时站住不动了。
他们很快听到了下一道军令。
“神火飞鸦,纵!”
话音方落,呼啸声响起,士卒们纷纷抬头,看到头顶的天际,划过了一道道流星——
数百只神火飞鸦带着呼啸如流星一般直冲敌营,在刹那的寂静之后,百尺火光腾空而起,一个硕大的火球熊熊燃起,火光映亮了西边大半个天空,留下一团巨大的烟雾。
远方似有哀嚎声隐约响起。
城墙上再度响起了令声:“神火飞鸦,再纵!”
又是一片火光腾空飞起,惟妙惟肖的木鸟振翅飞起,在两层火箭的推送下急速滑翔数里地,在宋长庚计算的目的地精准地落下,再度带起巨大的火球和烟雾。
而此刻,已经听不到远方的哀嚎声了。
在短暂的安静后,城墙下爆发出地动山摇的嘶喊声:“杀!杀!杀!”
和刚才那整齐的喝声不同,这喊杀声里,带着近乎癫狂的狂喜和战意。
城墙之上,须眉尽白的宋长庚昂然立在太子身旁,微微佝偻的背半点无损他的风仪:
“木鸟当然是可以飞的,你见到了,它们为了却敌而飞,为了护国而飞,以致最终葬身烈焰之中,它们飞得值得。但是,它们只能飞这一次。”
他转向太子,目露希冀,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没有上位者的支持,没有更多愿意去制造木鸟的聪明年轻人,我手中的木鸟,就永远只能为了葬身火海而起飞——如果,我能活得更久,我希望,能造出更大更好的木鸟,让它,有更广阔的天空可以翱翔。”
太子愕然,只听得他继续一字一句慢慢道:“你有着这样一个身份,这样一个地位,你理应比普通人飞得更高,走得更远。去吧,缔造一个让百姓无忧无惧,不知战乱是何物的帝国。让像我这样的人,像你这样想让木鸟飞起来的年轻人,有胆量、有精力、毫无后顾之忧地去研究更多更新奇的事物,让天下人得益!”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能抛弃你太子身份的原因。”
太子热泪盈眶。
硝烟弥漫之中,东方泛白。
看着晨光中眼中仍有迷茫、却坚定地面向城外发出攻击指令的太子,天香笑了。
“什么东方侯也好,国师也好,菊妃也好,小皇子也好,谁都无法撼动你的地位,你是父皇心中唯一的儿子,只有你自己,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而现在,你赢了。”
怀来大捷,京城之危旋解。
作者有话要说:
万人敌根据宋应星《天工开物》描写,神火飞鸦在史实上是用来释放毒气的,不过在文里被我改造成了定向导弹Σ( ° △ °|||)︴不过没关系嘛,我是架空呀~还有关于宋应星和宋应昌的关系,这是我开的脑洞。史书上并无凭证。但我觉得,这俩货就应该是一家子嘛。
原著里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太子的觉醒,其实剧组压根儿就没让他觉醒嘛,虽然登上了皇位,但本质上还是个木匠,神马木鸟飞木鸟飞木鸟高高飞呕出一口血。
前世的太子之死的根源还是在于他没有破除心中的执念,看清自己的位置,所以设置了这个原创情节,让前生抱憾的天香去从心理上挽救自己的哥哥。整个一段《木鸟记》的主角一个是宋长庚,一个是太子,让太子见见神马是真正的实学家。
这是一场赌博,蝴蝶翅膀一扇,是好是坏未知。
木鸟记告一段落,敬请期待《拆台记》。
给大家讲个鬼故事,我最近换工作了,码字时间不定,存稿不够用了。。。。
奔放记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太白经天处,金星凌日时
御书房内,秋风正凉,皇帝披着薄衾,头一点一点,似是昏昏欲睡。一旁的王总管手持着一本奏折,似是难以置信地又向皇帝望了一眼。
皇帝道:“你就念吧——再念一遍,免得是朝会上人多嘴杂,朕没听清楚。”
王总管应了一声,翻开折子继续念了起来。
“……太子登城泣曰:‘孤稚龄而忝居储君之位,本高坐明堂,享万民食。今国难当头,岂容苟安……孤行于野,但见芃芃谷稼倾颓无人收;孤过其乡,但闻哀哀悲声十室竟九空。强贼纵横,岂容苟安?岂容苟安?’城下众卒皆垂泪。后得太子亲制神火飞鸦助力,一举杀敌,众卒气盛,荡平贼寇,怀来旋安。流寇千人落荒四窜,怀来卫都指挥使同知韩言带兵追击之。”王总管高声念完,从怀里摸出帕子来擦了擦眼泪儿:“陛下,还真是险呐。”
皇帝微微抬了抬眼皮:“险什么,朕打仗的时候,比这更险的情境都遇着过,还没有那么多火器助力,朕不是照样打赢了?”
王总管笑道:“是是是,陛下见过的大风大浪,比奴才吃过的盐都多——这不是,太子他打小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嘛,奴才替皇上为他担心呐。”
皇帝斜眼瞥了王总管一眼:“你这老狗,几时学会为太子说话了。”
王总管腼腆道:“老奴跟太子接触得不多,最最要紧的,还是担心天香公主,连带着心疼下太子。”
皇帝“哧”的笑出了声:“罢罢罢,你下去吧,念个本子都念出心眼儿来了。”
待王公公退下后,皇帝眯起眼睛,自己亲自将那本子拾起来看过一遍,又轻轻地放下了。奏本上的字迹刚劲有力,又规矩齐整,是张绍民的笔迹。他深知张绍民的为人,这个年纪轻轻却通晓为政之道的年轻官吏,从来不会把话说满。
本上五分,实则应有九分。但就这五分的笔墨,也为太子引来了雪片般的赞誉之声。诸多老臣纷纷上了贺表,赞叹太子临危受命,救国于危难之中,颇有其太/祖之风。他们纷纷忽略了那神火飞鸦的功绩,将一切功劳都归于帝国的法定继承人身上。
皇帝叹了口气,走到御书房的柜子旁,从里面摸出一个泥人来。
那泥人是新捏的,穿着一袭华服,面上的表情稚气而拘谨,怀里还抱着一块木头。
皇帝将那块木头自泥人怀里取出,随意丢到了地上:“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儿子,知道我对你恨铁不成钢,但他们没几个人意识到:你,也是我最大的敌人!”他凝视着泥人的眉眼,怅然一叹,终究是放回了柜子里。
王总管是了解他的人,自是知道怎样巧妙地避开他的疑忌;张绍民是聪明人,也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他的逆鳞。除了他们二人外,已经百年不知父子相疑为何物的老朽文臣们,压根儿不会揣摩他的圣心。但事实摆在眼前,太子不再是当初那个木木呆呆的木鸟,同时,也向着本属于他的龙椅,近了一步。
“国师到——”
外面传来了通禀声。
皇帝合拢柜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又恢复了原本昏聩的神色。
对了,还有这样一匹狼,对自己的心思,也算一知半解。
“陛下,臣推算出今年将有大事发生。”亲眼瞧见皇帝将金丹服下,欲仙这才开始了正题。
“哼,这还用你说,察哈尔都险些打到京城了,连琼州府的娃娃都晓得出了大事!”皇帝闷声道。
国师摇头道:“陛下,察哈尔小小蝼蚁,不足为惧,只是这大事的一部分而已——贫道推演出来,今岁冬天,将有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皇帝一愣,“此话当真。”
欲仙笃定道:“贫道不打诳语,天象真真儿的显示着,就在四个月之后,将有太白经天的异象出现!”
皇帝敛容肃然道:“这可如何是好?”
太白经天,金星凌日,从来不是什么好事,要么国君有难,要么兵荒马乱,要么是大病之年,要么是水涝旱灾,总之,是恶事一件。
欲仙道:“既是太白经天,那就只肖届时将太白星君请下凡尘,邀他莫要乱走即可。”
“……”
皇帝顿了半晌:“国师此话当真?”
欲仙自信满满:“贫道说了,贫道不打诳语。陛下,臣原本劝陛下修接仙台,除了要为陛下向太上老君请仙丹,也是存着这一份心思,要消弭太白经天的祸事。”